凝望冰山

慶九

“達古方能通今，冰山可以矚遠”。

——題贈達古冰山

一

這是俗世精彩的幻覺，還是仙境遺落的錦緞？

邂逅纖塵不染的壯美，該是怎樣的一種銷魂？

似乎，億萬年的等待，就為與我無語相約。

二

是癡絕的情魂相寄，還是慷慨的斗志豪情？

不！你是一個男人的冰山，男人絕不會說出鐘情的理由。

為那一抹橫掠長空的流霞，還是為那一柱刺破青天的劍光？

冰山，也是一個女人的冰山。

守望蒼宇，顧盼天際，忠貞無限。

三

你驚鴻一瞥，海洋已獻出了山川，山川已沉陷于海洋。

靜默著雄渾與高邁。

沉郁著冷傲與俊逸。

涵容著厚重與滄桑。

你讓內心最為火熱的石頭，用無比純凈的表情和宏大的力量，橫亙在世界屋脊和川西平原之間，成為大地的階梯上一道勁實的脊梁。

四

你的崔巍，源自久遠的哪一朵雪花？

曾幾何時，漫天的飛雪，填滿了大地上所有的空間，也鋪滿了天空下所有的時間。

難以計數的雪，鋪天蓋地的雪，用嚴寒做粘合劑，以時間為造型師，粒雪擠壓，堆凝成冰。寒冽，疼徹骨髓；重壓，痛入心魂。終將滄桑堆疊于此時，橫陳天際，鋪展峰頂，成就你如此雄渾壯美的冰川大觀。

一片冰心，盛開了雪蓮，龍膽；滿懷純凈，葳蕤了點地梅，獨葉草。

雪花盛開時，掩埋了過去，隆起了現在。

雪花氤氳的冷香中，一個人孤獨冥想。雪花映現的天光里，一座山靜穆坐禪。

日落月升，那些絲縷飄拂的松蘿、碧翠秀頎的云杉，都是你對生靈的牽掛，都是你對生命的相知。

冬去春來，你偉岸下的拳拳柔情，浸透了紅葉繽紛的千里彩林；你俊逸中的勃勃生機，催生了繁花婀娜的萬畝杜鵑。

一朵雪花，超越了自己，高過了冰山。

五

你的滄桑，呈現在我凝望你的這一瞬間。

在雪域？在高原？

洶涌的時光之流，被你用歲月礪煉的冰刀攔腰斬斷。

層層冰紋，累累年輪，凝封了億萬年前的遙遠。

冰川斷面上，涵容著萬年不遇的陽光，邂逅了千載難逢的月華，積郁很久的衷情，化成婉轉奔流的山泉。

浩蕩的天風是你的呼吸，奔流的溪泉是你的血脈，積累與消融是你的生命體征，侵蝕與堆積是你的運動活力。

時間被想象壓縮，履歷被現象替代。冰斗與槽谷鋪展，刃脊與角峰凸顯。鯨背石裹挾著大野洪荒時的蒼涼，冰磧湖融化了天空千百里的蔚藍。

戴著鬢角的雪花，你鶴發童顏，靜若處子，將千古歲月一揮彈指間。

你以素白的晶瑩作底色，讓斑斕的云霞縈繞你篤定的身姿與歲月的變幻。

六

最近的冰山，通過一朵雪花即可抵達。

再美的詩語，都比不過一場心動的相約。

踩著那根隨著季節變換海拔的雪線，踩著我山崖般陡立的額角，攀過自然久遠的記憶，除了巖羊，還有那細若游絲的失落與惆悵。

當然，你的高度，早已經超越了蒼鷹翅膀的翼展，超越了我對自由天空的想象。我知道，月亮始終在你的肩頭穿梭，你以巋然的威儀和俊逸的目光，引領蒼鷹步入云蒸霞蔚的天堂。

你在巖羊和蒼鷹的故鄉。你像川西高原的脊梁，高擎干凈而美麗的向往。

握在掌心的雪花，在滄桑的心事里倏然融化，像一滴傷感的清淚，浸染了荒蕪的日子。

是你，以冰山的名義，在某個時令的高處，用一枚雪花制作的邀請函，相約所有心靈的拾荒者。

是你，以雪花的形式，于某種心境的腹地，用六角冰晶描繪的導游圖，指引所有迷路的流浪者。

雪花，暖暖地，以花的形狀昭啟生命對自然永恒的依存與敬畏。

七

遙遠的冰山，你似乎就在窗前，觸手可及，伸臂可攬。

從成都平原臥榻西望，山海黛藍的畫屏上，群峰逶迤，嵯峨連綿。你素衣彩裙，云鬢峨冠，清逸的目光如火，瞬間將人們的激情和青春點燃。

有冰山上的藏女，用芊芊玉手采摘雪蓮。她們長發如風，走遍向陽或背陰的坡巖，一路留下如花的笑顏，一朵，一片，將春天鋪展得很遠很遠。

有地球的紅飄帶拂過逼窄的山谷，掠過名叫昌德和達古的兩座雪山，滌蕩那一段如晦的風雨，縫補信仰的漏洞，溫暖生活的苦難。

有居住寨樓的信民，他們在山腳下放牧、耕種，在草坪上跳舞、唱歌。內心的平和與善良，殷實了一生珍貴的流年。

……

四周峰巒如海，你卻卓然獨立，珍藏崢嶸的歷史和輝煌的傳奇，以四千八百米的高度，靜守境界的無限。

你濃縮的永恒讓遙遠得以切近，你凝固的遙遠讓短暫得以無限延展。

生命，因你而厚重，精神，因你而高邁。

八

達古通今，冰山矚遠。

雪線之上，經幡獵獵，龍達翻飛，一任藍色的風，吹亂我的頌詞。

目力所及，看到的是億萬年前的冰雪，以手相接，觸摸的是億萬年前的時間。

你用千里冰川的甲胄，獨守一方澄澈與清涼。你斜倚天際，在厄爾尼諾的語預言里，將自己小心翼翼地打開。

以萬年冰心的誓約，秉承滿懷潔凈與晶瑩。

那一脈冰層深處的融泉，流淌著地脈對太陽的向往，以曠古絕今的清冽與甘甜，滋養在眾多飲品中惶恐、干渴的人性。那一滴，濃縮了世間凈好的韶華；那一滴，就叫“九千年”。

世界熱潮洶涌，迎面撲來，你的堅守步步為營，蝕融的身軀形單影只、步履維艱。

一顆詩心，悵然若失。

九

達古冰山，通今矚遠。

凝望或者登臨，都是一種隔世的穿越。

云，伸手可及。天，仰首即吻。

就這樣，你跌迦坐在我詩國的圣殿。

走近你，是為了撣落俗塵、認清自己；為了領受自然的洗禮，留存精神的溫度與心靈的蘊涵。

雙手合十，凝望冰山。期盼一場大雪，豐滿你的身體；期待一陣嚴寒，冰凝你的熱情；期待我今生的守望，濾盡滄桑的雜質，將內心和目光礪煉得清白、明朗。

你矗立在俗世的窗臺，橫亙在行者的眼前。與你心交神會，教我敬天惜物。

日月天地眼，此心向美寄冰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