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雨,暑氣全消。22℃,不冷不熱,空氣中飄著清涼與濕潤,讓人懶散而閑適。
一個人在家,最適合的事是看書、睡覺、整理信件和相冊。小睡半晌,起床搬出相冊。從出生開始到現在,漫長卻又轉瞬即逝的歲月,就置放在這幾本薄薄的相冊里。
時間就是這樣,拖著你兵荒馬亂地走,一回頭,才發現已經走了這么遠,再也看不清來時的路。
翻看著相冊,像一部無聲的電影,記錄著你成長的點點滴滴,記載著所有的過往。從很小到二十多歲,我一直都是短發,二十多歲到現在,頭發時長時短,折射出當時的心境,很有趣。頭發真的是有語言的,它的發型、顏色、長短,都仿佛是有內容和中心思想的。或多或少反映當時的狀態。
從我開始記事時,一直都是很短很利落的頭發。愛穿夾克,愛打藍球,喜歡各種運動,胖胖的,風風火火無拘無束。學校、球場、家幾乎就是我生活的全部軌跡。每天學習完打場球流通汗是我最快樂的享受。老人們都說:“焱子什么心思都沒有,象個小子”。好像只有小子才會這般快樂和簡單。聽到這話,心里竊喜,覺得和小女子們劃清了界限,一種拔劍四顧的英雄情結包圍著我,大丈夫的豪情油然而生。和同學打賭爬山,大部分時間比賽時只有我一個女生,常常是匍匐前進,全身的土,滿頭的汗。體弱的男生只有興嘆“惹不起”。把男生甩在我身后,有種誰說女子不如男的自豪。
那時候的我快樂,帶點傻乎乎的天真,像我不加修飾的短發,純粹、簡單。
高中畢業后,發瘋地喜歡上了齊秦,因為自己對音樂是沒有什么天賦的,不能完整地唱完齊秦的一首歌,心里卻滿溢對他和他音樂的熱愛。為了表達對他的崇敬,也燙了和他一樣的,當時稱做“狼頭”的發型。頭頂是爆炸式的,頭頂以下頭發垂直地拖下來。有人說因為愛上一個人所以愛上那座城,而我因為崇拜一個人,便模仿偶像一切可以模仿的東西。在師專讀書的時候,發型和齊秦的一樣,穿著牛仔衣,越發的風風火火。
那時的我,除了穿牛仔衣便是運動服,偶爾穿次裙子便渾身不自在。騎著一張單車撒開蹄子飛奔。住校時去打水,一次可以提四壺開水。班上十五個女生,只有我一個會和男生一起翻墻看電影,在草地上圍坐著用一個碗傳著喝酒,暢談人生,指點江山……班上的男生忽視了我的性別。我的豪氣讓他們都把我當作了一個兄弟。師專畢業,同桌的男生給我留言:不知焱子的他會是什么樣的人?好像只有魯提轄似的人才能鎮住我一樣。
工作了,依然大大咧咧,嘰嘰喳喳,盡顯豪邁之能事。什么都不會往心里去,無憂無慮,不諳世事。臉上浮現出和年齡不相稱的稚氣。記得一次和同事到成都出差,碰到一對公安大學退休出來旅游的老夫妻,誤認為我是被拐騙的少女,并出示證件給我看,叫我不要怕,他們會幫助我。感動于萍水相逢兩位老人的俠義,當時就熱淚盈眶,這件事也當作笑話傳了很久。可能當時剪個學生頭,一臉拙稚的神情,讓人感覺就是容易上當受騙的主。
日子就這樣陽光燦爛地過著,當猝不及防陷入一場感情時,才突然發現自己的脆弱與無助。那時和一個遠隔千山萬水的人相戀,一開始隱隱有些不安,實打實的現實和距離覺得不會有結果。但愛到深處時,總覺得一個未嫁,一個未娶,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又不是到“恨不相逢未嫁時,還君明珠雙淚垂”的無奈境地。但遙遠的距離卻是那么的不可逾越。別人卿卿我我、花前月下,我們只能寫信打電話,思念的憂傷象薄薄的刀鋒尖銳地劃傷我們青蔥的歲月。實在堅持不下去了,準備分手時記得是一個傍晚,有著很美的夕陽,我們漫無目的地走著,風吹亂我的頭發,被滿面的淚水胡亂沾在臉上,樣子狼狽,萬念俱灰的感覺。他在鳳凰山腳下的小賣部幾塊錢買了一把黃白相間的塑料梳子,輕輕地為我梳頭發,不停為我擦拭奪眶而出的眼淚。我從嚎啕大哭到后來默默無語只是不停地流淚,那一刻好像把青春歲月的所有眼淚都流干了。他離開后,思念時便用這把梳子梳發,頭發太短了,讓我用這把梳子寄托的想念不夠長,就想把頭發留長點,讓梳子停留的時間長些,象他的手指溫柔地穿過我的黑發,溫暖不舍。留一頭懷念的長發,紀念這段有始無終,用盡全身力氣的感情。只有遠離才知道感情有多深重。以前走過的歲月,伴隨我的豪邁、大大咧咧這些詞語每時每刻都在嘲笑我。世界上最讓人心痛的感情便是舍不得,那段時間,虛空而蒼涼。一場電影、一部小說、我們曾經走過的一段路、說過的一句話都能把我的心揪得生疼,所有有始無終的愛情故事好像與我都有關聯,多愁善感之類的情緒像空氣緊緊地包圍我,讓我幾乎窒息。青春已漸行漸遠,我們不想讓感情死于心碎,未來的路,如果沒有他的陪伴,那將是多么的無趣和蒼白。隔著那么遠,需要的溫暖和呵護那么的遙不可及,我要的是看得見摸得著的幸福。歷盡艱難,我們最終在一起了。丈夫經常和我開玩笑,丈夫很偉大的,你看丈夫的夫字是天字出頭,夫比天還大。雖是戲謔,但當初為了走在一起的種種艱辛只有身在其中才知道多苦多累多痛,也才有多在乎。我們用單槍匹馬的感情,抵擋住了千軍萬馬的人生。
結婚伊始,頭發漸漸長長,為了證明自己已婚婦女的身份,表達當這個來之不易新媳婦的喜悅,隔三差五都會去盤頭。滿頭的發膠和發夾。為了和發型搭調,又突然愛上了旗袍。打開當時我的衣柜,琳瑯滿目的各式旗袍,暗香浮動。每天買菜做飯,打掃衛生,小女人的種種作派讓我欣喜滿滿、自得其樂。人是不需要刻意改變的,不知不覺中,有種力量會默默地牽引著向那個方向行進,一切都自然而然,像茶葉和水,像大地和落葉。
記得一次到閨蜜施妹家吃飯,突然停水。我和她到外面提水。她笑我:本來穿著旗袍的人,水開了都不想去倒,你倒好,一只手提一桶水,穩穩當當的,哪有婉約的氣息。知根知底的兩人大笑不已。實踐證明,雖然旗袍盤發端莊優雅,可不適合我。我是一個崇尚自由的人,那些裝扮都太過拘謹,讓我舉手投足都受到束縛,感覺不舒服,不暢快,不淋漓盡致,太壓抑,適合低眉順眼輕言細語的女人。婚姻生活改變的是我的心境,而不是要通過不舒適的衣服發型來彰顯的,于是盤發和旗袍漸漸淡出了我的生活。
后來到鄉下代職,分管教育,經常跑校點,沒有固定的車,就搭乘別人的摩托車,泥一程水一程,雨一路風一路的。為了工作方便,又剪短了發。不是別人要我改變,這種改變沒人強迫,但卻是一種必然。生活和家庭把我的內心通過點點滴滴,日積月累中轉變成了一個小女人。那些拔劍四顧,快意恩仇的江湖情結漸漸地沉淀下來,放在我心的最深處,但從未忘懷。當畢業八年未見面的同桌到我家驚奇地吃著我做的飯時感慨:真的想不到有朝一日你也會提著菜籃子買菜做飯。
代職回來后,生活閑適起來,放慢了腳步。對頭發開始可著勁地折騰,今天染成葡萄紫,明天燙個爆炸水妝……使勁揮霍著每次改變給我帶來的欣喜和郁悶。頭發不動聲色地開始報復,蓬松而細軟,像一堆雜草。見此情景,亞莉動員我剪了當時最流行的波波頭。看似簡單,卻步步透著精細和不能將就。隨時都要修剪,保持齊耳,否則便會顯得不倫不類。每次洗完頭,都要用吹風把它弄蓬松,要不然便緊貼在頭皮上,或是一不小心,頭發便東一綹西一綹地翹起來,發型一不對,感覺整個生活都很潦草,這種發型哪是我這種女人能駕馭的。于是頭發一長,便放棄了這種發型。
一次,在網上看到各種燙染過的頭發在顯微鏡下慘不忍睹的照片后,觸目驚心。原來頭發也是有生命的,不能虐待她們啊。從那以后,我再沒燙過染過發,洗完后也絕不用吹風,感覺作為我身體的一部分,有責任讓她們健康安寧。空閑時,輕輕地梳順頭發成為我的享受。那次夕陽下的梳頭轉眼已過去了十多年,為著那把幾塊錢小黃梳子的緣故,每年生日,丈夫送我的生日禮物便是一把譚木匠的梳子。一年一把,各式各樣的也有十來把了,每一把都記錄著那一年的歲月,刻著那一年的記憶。
玉是我的一個朋友,她為男友勇留起了一頭長發,癡迷執著。陷在瘋狂愛情里的女人總是以為別人的愛都是俗套的,只有她自己的愛才是純粹的。勇最后還是走了,果斷決絕,不留余地。玉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叫我陪著剪去長發,滿地的青絲讓人心疼。玉慘然說:聽過梁詠琪的《短發》吧,其實頭發剪了,愛也是剪不了的。那種換個發型換種心情重新開始,是還沒有疼到極處。不過人與人之間只是一份際遇,因為緣份在一起,因果完成后自然就散了,散了也就散了,我不會去強求。她的一番話讓我的擔心放下來,經過這段感情,又過了一段時間,玉又留起了長發,僅僅只是喜歡長發而已,與他無關,與愛無關,有的只是內心的釋然。女人在感情漩渦里只有自我救贖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脫,否則萬劫不復。愛一個男人時,讓他自由,不愛他時,讓愛自由。
女人是很幸福的,頭上的發可以長,可以短,可以辮可以盤,千變萬化,翻著花樣地“作”……短發有短發的嬌俏,長發有長發的柔美,一切只看自己的喜歡。我的頭發我作主,不因為別人的喜好而改變自己的想法。一切法由心生,遵從內心的意愿,讓快樂更多地源于自己,不讓簡單生長的頭發承載太多沉重的故事。
如今,我又留起了長發。經過這么多的變換,實踐證明,留長發是最簡單便捷的,最易于打理的。每次洗完頭,濕漉漉地披在肩上,把該做的事情做完后,梳順就行。沒什么特別的要求,感覺輕松,就像生活,你對它要求的越少,它能掠奪你的就越少。頭發長得很快,每隔兩個月在家里用布一苫,丈夫提著剪刀把頭發簡單修整一下即可。
“又是一年芳草綠,依然十里杏花紅”,一年又一年的就這么過著,心定神閑地活著。與發型無關,與衣著無關。生活中期望小一點,依賴少一點,執著淡一點,活得就輕松點。做我喜歡的事,愛我所愛的人,留我便于打理的發型,過我覺得舒服的日子。做一個有趣的女人,寬容不給人壓力,親切而不乏味。帶著寂靜的喜悅,世俗的煙火,溫暖的笑容,就這樣一天一天慢慢地過下去。
同窗
同窗,一個溫暖的詞……
百年的老學堂,寬敞的木樓梯,正值豆蔻年華的少男。
少女,在同樣的窗戶里,呼吸同樣的空氣,聆聽同樣的教誨,見證同樣的喜怒哀樂,經歷同樣的趣事糗事……要多大的因緣,才能際遇如斯!
丈夫韜和我就是初中的同學,他坐在第一排,我和莉坐在他的后排,我倆的后排坐著松。那個年代,男女同學說個話都會讓人側目。而我們四個仿佛是前世走失的親人,那種感情篤定而自然,仿佛一切都是天定。不方便說話,便悄悄傳紙條,交流一些學習問題以及約時間爬山之類的事情。后來我和韜結婚,莉和松也在外地成了一家。雖然隔得遠了,但是一直很要好。有時會一兩年不見,大家都像消失了一樣,可是一見面就親熱,好像從來沒有分開過。時間和空間的隔閡哪里經得住這親密無間。
少年時播種了種子,年復一年用時間堆砌,在各自的心里早就長得枝繁葉茂,無論世事如何變幻,從沒有動搖半點。在光陰的眼中,有些人,有些感情,屬于整個生命,生命消失了,他們才會消失。那一份不離不棄,有理由用心跳維護一輩子。
松和莉只要一回昭通,無論行程有多緊,總是要留我們四個人相處的時間。去大龍洞吃碗涼粉,炸盤洋芋;到二甲吃麻辣燙,老體育館吃油糕稀豆粉,一起到讀過書的學校看看,回憶一下讀書時共同往昔。我們四個人相互都有綽號,但僅限于我們四人知道。無論千山萬水千人萬人,只要一聽到有人喊那個綽號,不用說一定是他們,像我們之間的密碼。有時我們四個會呆在我家,不想做飯也不想出去吃時,把家里能吃的食品琳瑯滿目地堆放在桌子上,就著清茶,人人踴躍發言,從不冷場。興致高時,翻出年青時的一大沓的信件或照片,按著編號閱讀。那時天有多高,心有多高,讀著發高燒似的熱情宣言,大家樂不可支。仿佛很遙遠,但是從來沒有離開過的理想信仰又真切地再現。其實再怎樣的歲月流逝,最根本的東西從未改變——對生活、理想、人生、友誼。有時出差到他們那里,因為有著他倆的緣故,那座陌生的城市就帶著溫暖的氣息,讓我不至于那么飄搖,那么茫然無措。這一輩子就這樣不緩不急地過了吧!同窗這個詞于我們四個人之間,意味著親人般的依賴。
去年出差到威信,中午時忽然記起是我的生日。每年的生日總有幾個朋友一起相聚,這是第一次在昭通以外的地方過生日。一霎時,很期盼和朋友在一起。盡管有些同學是畢業以后便沒見過面,但是內心有一個強大的聲音驅使著我。于是,輾轉打聽到一個同學的電話,相邀見面。晚飯時,威信的同學們能趕來的都趕來了。有些依稀還有學生時代的樣子,有些卻已判若兩人。除了記得名字,再也對不上號。我問“還記得我嗎?”一個同學直愣愣地說:“要記得你干嘛?”大家都笑,也只有同學才會這樣無所顧忌。桌子上大多數同學都是許多年沒見了。昭通和威信并不遠,見面也并不難,可是真的這么多年沒見,不經意地心被刺痛了一下又一下,很疼很深。現代人總是用忙碌來掩飾自己本質需要的東西,我卻習慣于用懶散包裹自己。姹紫嫣紅的熱鬧過后,人的感情需要在這種輕松透明清寂中沉淀。那晚,會喝的不會喝的,能喝的不能喝的,都把酒奉陪,放肆鬧騰。飯桌上我說是我生日,大家不相信,驗看過身份證后,現訂蛋糕,又去KTV。十一點散場時,意猶未盡,在街上邊走邊唱。期間,一同學接到妻子電話,在電話里他說:“我同學來了,二十多年沒見面了。同學來了,知道嗎?”同學!樸實而溫暖的兩個字,一瞬間,我的鼻子有些酸,眼眶也濕濕的。在那樣的夜晚,那樣的情境,人最柔軟的感情容易發酵。我這個人很多時候害怕虧欠,不愿意把愿望托付給別人,所以一個人鍛煉,一個人上街,一個人給自己買禮物……不是世界拋棄了我,而是我走出了世界。同學無論多久沒有見面,一起經歷和見證的都是人生中最干凈純粹的日子。這樣的感情不會忘,也不敢忘。我們唱著:“把對同學的感情釀成酒,飲了要醉一生一世……命運你若撒野,今生我把酒奉陪……把痛苦化成灰,不醉不歸……”人到中年,難得這么放肆地撒撒野,放松,灑脫。有人說現實的摧殘會沖淡對過去的記憶,其實,有些感情是埋在心底深處的,永遠都會在。那晚,因為同窗,我很幸福,以溫暖的名義。
同窗,隨著年華慢慢老去的時候,這兩個字越來越動聽。在這個步伐匆忙的社會和時代,同窗的感情顯得那么的寬厚,收留的是美好的青澀時代互相見證的憂傷和幸福。他們的溫暖摟著我的溫暖,他們的溫暖撫摸著我的溫暖,這些溫暖緊緊地擁抱在一起,飽滿、祥和、純粹。
曾焱,女,現供職于昭通市質量技術監督局,有多篇文章在《昭通文學》等刊物發表。【責任編輯 吳明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