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作家夢原于一次偶然的機會。
小學五年級時,語文老師周世敏布置了一篇題為《母親》的作文。我剛剛提起筆,眼淚便不禁奪眶而出,腦海里就浮現出母親矮小、佝僂的身軀和那總帶著微笑與和善的臉龐。母親還不到五十歲,為使我們幾兄妹生存下來,不致夭折,她幾乎耗盡了自己的全部心力。盡管如此,仍家徒四壁,生計窘迫,不管春夏秋冬,我們三兄弟都是赤腳,根本沒有換洗衣服,只有一套補丁摞補丁的衣服。過年了,全家人圍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狼吞虎咽,卻又非常愜意,痛快地把政府供應的半斤肉,一斤豆腐做成的團年飯吃完后,母親便催我們四兄妹早早地睡了。為的是把我們破爛而滿是污垢的衣裳洗干凈并補好,大年初一讓我們穿上,到街上感覺過年的喜悅和歡快。洗衣裳的皂角水白天熱熬好了,把衣服浸泡下去,母親便輕揉慢洗,她怕破舊的衣服經不住搓磨。漂洗完,已近寅時,母親就坐在火塘邊,一件件把我們的衣裳烘干,又拿出針線逐件補好。天已大亮,我們幾兄妹早已饞涎欲滴,因為政府還供應了每人一斤糯米,四兩紅糖,我們已有一年沒有吃到湯圓了……在《母親》的作文里,我把這真實的細節寫出來了。評講作文時,周世敏恩師聲情并茂地念了我的作文,又細致入微地作了點評,最后她鼓勵道:曾令云若繼續刻苦努力,堅持寫下去,今后他也許能成為一個作家。周老師的這句話,在我的心田里播下了當作家的種子,點燃了我心靈的火花,從那天起,我開始了作家夢的追尋……
一九六O年,我和發小謝守銘被學校批準提前一年畢業,并參加小升初的考試,結果我以優異的成績進入了神思夢想的昭一中。報名后,我分在八十班,這是因材施教的重點班,猶如嚴父慈母的鐘克振、劉蘭芬兩位老師同時擔任了我的班主任。劉蘭芬老師畢業于云大生物系,時年已近四十歲,是昭通籃球明星曹俊的母親。她性情溫順善良,一天總是笑瞇瞇樂呵呵的,從不發脾氣。在她心目中,我們每個同學都是她嫡親的兒女,她更不嫌棄和歧視家庭貧寒的同學。距學校不遠處有個叫金家堰塘的水閘,四周柳樹成蔭,閘水清澈、碧綠,是我們神往的樂園。我們幾個同學常在午睡時悄悄地起來,從圍墻的狗洞里鉆出去,到金家堰塘游泳、戲水。此舉,劉老師特別擔心,一是我們違反了學校紀律;二是怕出現意外,她便叫班長孟文政到金家堰塘悄悄地把我們的衣裳抱回學校。我們上了岸,見沒有了衣裳,只得光著身子,沮喪地去了劉老師的宿舍,并低著頭,規規矩矩地站在那兒。她看著我們幾個狼狽的樣子,真是啼笑皆非,拿起教鞭,就打我們的屁股。教鞭打在我們身上癢癢的,猶如母親的雙手在撫摸嬰兒的肌膚,充滿了無限的慈愛,我們竟然被打得笑了起來……我們認了錯、提了保證,她叫我們穿好衣服,彎腰從桌子底下端出兩三個壇子,里面腌有洋姜、大蒜和蘿卜,拿起筷子,給我們每個人夾了幾點。對我來說,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至今仍讓我饞涎欲滴……
夏天,我們班的同學除了個別掛有蚊帳外,其他的只能躺在破被薄褥、磚頭為枕的床上。夜深人靜,劉老師就拿著手電,躡手躡腳走進我們的宿舍。為我們關窗子、蓋被子、打叮在我們身上的蚊子,天天如此,酣然入夢的孩子們根本不知道。一天晚自習時,有個同學的作業做完了,窗外傳來蟋蟀歡快的叫聲,又臨近下晚自習了,他便悄悄出了教室去捉蟋蟀。劉老師來了,就批評他,他卻倔強地頂撞道:我的作業做完了,又要下晚自習了……劉老師便說:我批評你一句,你卻頂我兩三句,昨天晚上,你的屁股上叮著三四只蚊子,是我幫你打開的,我還為你蓋好了被子,我怕蚊子再來叮你,硬在你的床面前站了好一會……教室先是笑聲,轉瞬便鴉雀無聲。劉老師,是我們傳道授業解惑的恩師呀,她把我們當成了她的兒女,處處關懷備至,同學們的眼淚不禁滾出來了,教室里有了低低的抽泣聲。
畢業了,同學們擺脫不了命運的左右,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以后又為工作、婚姻、家庭、生活而奔波,等我們再見到劉老師時,她已經退休了。那次聚會,同學們攙扶她去了大龍洞,她的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她把我拉到一旁,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你成器了,我心里十分高興,你能有今天,不能忘了鐘老師,更要關照其他生活艱難的同學,個個都好了,我于心才安。
我最后一次見到劉老師,是在小區的花園里。一個小姑娘攙扶著她,行動極為困難,更為嚴重的是她患了老年癡呆,什么人都不知道,人生的一切經歷都全忘了。我叫了她幾聲,她只會流著口水,呆呆地望著我,似乎沒有了思維,歲月和病癥,就這樣把我們和她永遠地分開了,任何人都無力回天,留給我的是無限的感嘆和愴然……
鐘克振老師祖籍廣西,當過兵,以后被保送到廣州藝術專科學校深造。學的是戲劇導演,但他卻對體育情有獨鐘,在田徑、乒乓球和籃球上頗有造詣。來到昭通,他曾是分區籃球隊的教練兼主力隊員,是昭通婦孺皆知的籃球明星。當年的曹俊、劉福康、胡樹發均是他的弟子。為了培養更多的體育人才,地委特許把他調到昭一中任教。五十年代,在他和嚴斯信老師的組織、導演下,昭一中的師生在昭通公演了《白毛女》、《小二黑結婚》和《雷雨》,震動了昭通朝野,至今想起來,昭一中的師生引以為豪和驕傲。
我讀書時的昭一中,進大門約五十米,便是一字排開的中西合壁的教學樓,它的對面是禮堂,兩邊是整潔的平房,構成一座小巧玲瓏,而又花木扶疏的四合院。平房除了用作學生宿舍外還設有階梯教室、圖書館和閱覽室,里面藏有古今中外的不少經典和全國頗有名望的報刊雜志,是一個知識的海洋。管理圖書的范文鐘先生讀書時就投身革命,全國解放后,任了昭通地委組織部的部長。不知何故,他先被貶為地區醫院的支部書記,不久就直接一落千丈,派到昭一中當圖書管理員。范先生祖籍會澤,從小極愛讀書,故學識淵博、又誨人不倦,鐘情于地方史的研究,很有成就。生前,范文鐘先生出版了《昭通歷史文化論述》的專著,我有幸為先生的專著寫了序。在校時,我每次帶著作家夢進入圖書館借閱圖書時,他若有空,就會笑容可掬地走到我的身邊,指導我該讀哪些書,應如何讀,并從中領悟哪些精華。我對他說:范先生,中國的四大名著我都讀過了,有些情節我還記得。先生就以《紅樓夢》為范本,問了我的讀后感,我卻訥訥地說不出來。先生便和善地笑道:這不怪你,小小年紀就讀這樣的書,不容易,以后隨著知識的增加,你還得讀它,到那時味道就不一樣了。知識要通過不斷地積累,你以后才會有所作為。我虔誠地點點頭,連連說:我會按先生的指點讀書……我本想說,我不僅要讀懂中國的四大名著,我還夢想當作家,卻沒有勇氣說出來,作為一個初中生,似乎有點想入非非,未免狂妄。
初中整個階段,課余時間,我幾乎是在圖書館度過的,并且養成了讀書的好習慣。隨著知識的增加,我便深深地感悟到,作家只有靠知識和生活的積累,才能獨具觀察社會生活的眼睛。現在,不少的同事、朋友和文友問我道:你的肚子里為什么有這么多的知識,有編不完的故事。我笑而答道:都是書上看來的,任何人若不潛心讀書,再高的天分,也成不了作家。而我比較系統,比較扎實地掌握知識,卻是老師給我的,曾教過我語文和數理化的張利平、孫謙高、游才富、李正清、盧開濂、王仲華、攀子邦、姜真清、彭文虎、姜慎武,還有教過我歷史的嚴斯信……等等諸位先生都是崇德敬業的飽學之士,是他們給我的。那時雖然左的思潮橫流,各位老師稍有不慎就會被戴上各種反革命的帽子,但他們那種嚴謹治學,德才雙馨的風范,至今仍是我做人做事的楷模。
是周世敏老師給了我想當作家的夢想,更是昭一中、昭通師范教誨過我的各位先生,為我插上了追逐夢想和實現夢想的翅膀。就在這個時候,一次重大的家庭變故,幾乎毀掉了我的整個人生。
在我欲升初三的一九六二年,是我們國家天災人禍最為嚴重的一年。物資的匱乏,生活的艱辛和煎熬,到了難以想象的程度。我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卻談不上什么營養,就是包谷飯也沒有哪頓吃飽。同學們聚在一起,常說的一句話,就是能穿上一套新衣服,飽飽地吃一頓有回鍋肉的米飯,就是死了也值得。那時,每人每年只發一尺七寸布票,而買一雙襪子或一條毛巾,需五寸布票,就是買一支補衣服的棉線,也需二寸布票。時任蘇共中央總書記的赫魯曉夫就戲謔地調侃我們是三個人穿一條褲子。但他說的卻與事實不符,三個人的布票加起來,只有五尺左右,只能縫制一條兒童的褲子,成年人的褲子至少需六尺布。若姚明生在那個時代,三個人的布票連短褲都不能縫。我的父母都是裁縫,一年到頭,根本沒有衣服可做,整天在縫紉社的鋪子里死等,間或能替別人打打補丁,生計的窘迫,不言而喻。一九六二年,哥哥二十歲,卻已當兵兩年。他小學畢業就輟學了,去豬鬃社當了學徒,工作積極肯干,又要求進步,不久就加入了共青團。十七歲那年,調到小水井煤礦任自保委員,出入危險的礦洞,工作極為艱辛,但有一份微薄的工資,能聊補家用,為父母分了大憂,解了大難。第二年卻應征入伍了。家里少了一份固定的收入,又讓我家陷入絕境,父母為了哥哥的前途,還是含淚送他踏上了戎邊的征程。此時,妹妹還不到十四歲,小學畢業,父母無力讓她升中學,就只能輟學在家。八九歲的弟弟正讀小學,父母尚能依靠的就只有我了,而我又臨近升初三的期末考試。
那時,學校有條規定,家在城里的,如是星期天不在學校吃飯,可憑飯卡退一斤大米帶回家。星期六,在學校吃了晚飯,我拿著從食堂退來的一斤大米,興高采烈地回到家里,才知父母和弟妹已經斷炊,鍋里煮著的全是車前草、馬漿菜一類的野菜。縣糧局為了避免賣糧時擁擠,都會提前兩三天賣下個月的糧食,但父母還沒有領到幫人打補丁的工錢,無法去排隊買政府計劃供應的糧食。只能用野菜充饑。而這些野菜卻是母親天剛破曉,就帶著妹妹到中溝埂的田地邊采摘來的。父親見我拿回一斤大米,就叫母親摻合著野菜煮了一鍋稀飯。見此,我的眼淚又止不住了……夜里,我躺在用木板拼湊,只墊了席子的床上,無法入眠,低聲地哭了半夜,最后決定,不能再繼續讀書了,我應該用自己稚嫩的肩頭,像哥哥那樣承擔起自己的責任,為父母分憂解難。
第二天,我就跑到街上,滿城地亂竄,想找份工作掙點錢,讓一家人走出絕境。但昭通城早已窮鬼拉著餓鬼喊,結果失望而歸。走到轅門口,突然遇到街坊廖祥運,他比我大三四歲,幾年不見,他通過關系,進了昭通運輸總站當了駕駛員,現正跟車實習。我見到他,眼淚不禁奪眶而出,抽泣著說了家中的困境。他便對我說,活人不能讓尿憋死,日子實在過不下去,就該退學找份工作,天無絕人之路。我便惆悵地對他說,我們窮老百姓,命如螻蟻,去哪兒找工作嘛。他一聽,便欣喜地告訴我說:運輸總站正在招學徒,你若愿意,我能幫你。轉瞬,我便破涕為笑,欣喜若狂,在人們的心目中,運輸總站就是昭通人神往的天堂,我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于是說道,明天你就來北門總站找我,我帶你去勞資科先把名報了。
回到家里,我把這天大的喜訊告訴了父母親,兩老都不相信,還以為我在說夢話,我說不管真假,明天先去試試。第二天課外活動,我隨便去混了一轉,轉身就急速地向運輸總站跑去。找到廖祥運,他帶我去了勞資科。很順利地報了名,并通知星期四上午九點考試。離開勞資科,廖祥運告訴我,科長是他舅舅,參加過抗美援朝,在部隊是營教導員,退伍分在總站就當了科長。他又說,只要你考試及格,我舅舅點頭了,你的工作就小馬拴在大樹上,穩妥妥的。
回到學校,我一點讀書的心思都沒有了,把即將期末考試的事情完全丟開,集中心思背誦總站指定的考試內容,就是毛主席的老三篇和公開發表的詩詞。星期四,吃了早點,我就悄悄地溜出學校,迫不及待地向總站跑去,就怕遲到進不了考場。考試的題目很簡單,只默寫毛主席的七律《長征》。我只用了十多分鐘就考完了,并且沒有半點差錯。交卷時,工作人員告訴我,下星期三到勞資科領取是否被錄取的通知。
這次考試,應該是很有把握的,除了一字不差地默寫出了長征詩,還有廖祥運的舅舅幫忙,算是錦上添花了。盡管如此,我的心還是忐忑不安,就怕發生意外,所以心神不定,恍恍惚惚的。升初三的期末考試,完全沒有進入狀態,甚至連已經掌握的知識,也似乎忘記了不少。這時家里又雪上加霜,父親患了急性猩紅熱傳染病,生命垂危,被送進醫院,出于救死扶傷的人道主義,醫院管你有錢無錢,先救命為重。第三天,父親的病情得到控制,不會發生什么意外了,醫院便逼著交費,否則就得出院。萬般無奈,我和母親就只好到服裝社借錢,說了很多乞憐的話,甚至要跪下了,但社長卻毫不松口,并說,把錢借給你們了,以后你們拿什么來還。父親得知便悄悄地溜出醫院。那時,老百姓的命賤,回到家里,父親只繼續服了母親到田間地角摘回來的草草藥,竟然痊愈了。父親拖著單薄瘦弱的身體去了鋪子,負責人不給活計干,并說我父親要錢不要命,父親哀求道:老劉,我有三個嗷嗷待哺的娃娃,不能讓他們餓死,好歹給我幾樣活路做,能買政府的供應就行。父親的處境讓我堅定了退學的決心。幾天以后,政審和體檢都合格了,因我個子瘦小,被分在車間當了修理工。但這樣的好消息,我不敢告訴鐘、劉兩位老師,加之等待最后錄用上班的通知,我還是硬著頭皮參加了期末考試。那天因檢查身體,有兩科缺考,其他的科目為了搪塞,根本沒有考好,考七科,除了語文、數學及格,其余三科也只有三四十分,還有缺考的兩科是零分。學習委員把期末考試的成績排名表送到鐘老師那里,他一看,便大發雷霆叫班長孟文政把我帶到他的宿舍去。孟文政找到我,也很氣憤,一路罵我故意掃全班同學的臉,并連拖帶搡地把我推進鐘老師的宿舍。鐘老師把卷子狠狠地擺在我的面前,問我考得如此差,是什么原因,我只知道抽泣,不敢說一句辯白的話……這時,已到吃飯的時候,鐘老師叫孟文政幫我把飯打來。鐘老師也去了食堂,讓我獨自坐在他的宿舍里,好好地想想。孟文政把飯送來了,包谷飯、炒洋芋和淡煮的蓮花白,洋芋和蓮花白都是我們種的。他把飯菜放在桌子上,轉身就走了。不一會,鐘老師也抬著和我一樣的飯菜來了,也把飯菜放在桌子上,走過去,揭開銻鍋蓋,端出小半碗香噴噴的腌制鵝肉,并說,臉盆里有水,把眼淚洗干凈再吃飯。我洗了臉,回到桌子邊,只見我的碗里放著兩塊金黃透紅,肥厚且香氣四溢的鵝肉。
吃完飯,鐘老師才問我道:你考得如此一塌糊涂,我為你感到難過和羞恥,你說說,是什么原因?我無法抑制自己的感情,便痛哭流涕,并把退學已參加工作的事情說了。鐘老師先是一怔,繼而嗔怒地說道:這么大的事,你也不事先對我說說,就擅自作出決定,我在你眼里還是不是老師?你想過沒有,為了一點暫時的困難,就想毀掉自己的一生,你太讓我失望了……我便哽咽道:鐘老師,我家實在困難,父母僅靠零零星星地幫人補點衣服,無力撫養我們三兄妹,我這樣做,也是萬般無奈呀。鐘老師便說:國家連遭三年毀滅性的自然災害,蘇聯又落井下石逼我們還債,大多數同學都像你家那樣困難,其他同學都頂得住,你就這樣不爭氣,再困難,還有學校,還有我和劉老師嘛。你這是臨陣逃脫,沒有志氣的表現,你不能退學去總站……
第二天,鐘老師來到我家,他一看狹窄的屋里除了一個爛碗柜和幾個破舊矮小的板凳外,便沒什么擺設,真是家徒四壁。父母都上班去了,只有妹妹在洗野菜,聽說我的老師找我父母,她便將鐘老師帶到東門裁縫鋪。見到父親,鐘老師也不轉彎抹角,直截了當地對父親說:曾令云不能退學,若是這樣,就毀掉了他的一生。困難是暫時的,咬咬牙,勒勒褲帶就熬過去了,全中國的人民都在度難關嘛,別人能過去,我相信你也能熬過去。鋪子里,父親的幾位工友也說:鐘老師說得對,曾令云這娃聰明機靈,讀得出書來。鋪子的負責人劉師也連連表態,以后在活路的分配上多照顧老曾師一點。我父親感激萬分,忙對鐘老師說,只要不被餓死,我和他媽,就是挑泥賣水,拼死拼活,也得供他初中畢業。
鐘老師離開東門,便徑直去了運輸總站,他對勞資科的劉科長正色說到:曾令云是個很愛讀書,善于讀書,又有悟性的學生,你們不能錄用他,他有當學者或者作家的潛力……不等鐘老師說完,劉科長就幾分嗔怒且傲慢地說道:這位老師,說多了我記不得,現在還有幾個正等著錄取,我還巴不得他不來,我們這里容不下你這個雞樅把的學生!鐘老師為了我,強抑自己的感情,沒有反唇相譏,便匆匆地離開了總站的勞資科。走到北兵營,他順環城路去了軍分區,政治部主任是鐘老師當年從士兵中挑選出來的籃球前鋒,經過鐘老師的苦心訓練,他打得一手好籃球,在政治上也進步很快,不到十年功夫,便是正團級干部了,故對恩師尊敬有加。鐘老師對他講了我的情況,并說:他哥哥是現役軍人,家里特困難,作為軍屬,你們應該關照幫助他家渡過難關,你這樣體察民情,不僅做了一件好事,還拯救了一個人才。
幾天以后,軍分區的政治部主任,帶著縣武裝部的政委去了我家。他們送來二十塊慰問金,還有一丈多花布,并說:以后逢年過節,他們還會來看我父母的,兒子讀書有什么困難,就向武裝部反映,他們會幫助解決的。
假期,我天天都到曹家松林挑煤炭,固定賣給陡街上的照相館,每次可以掙四角錢,一日下來,我攢下了十二塊,除補家用,我還有了書費和伙食費。開學了,我興沖沖地來到學校,鐘老師告訴我說,期末考試我五科不及格,有兩科還是零分,盡管補考了,仍有三科不及格。學校當時規定,以期末考試和補考的平均分成績決定升留級,我被留級了。但鐘老師卻事先和當班主任的體育老師崔國璋說了,就留在他的班,以便關照我。因鐘老師的關照,曾是鐘老師學生的崔國璋對我很好,他特別允許我上完早上四節主科后,下午便可以勤工儉學,我仍每天到曹家松林挑炭,賣給陡街照相館。尤使我終身難忘的事情,是我賣了炭,就匆匆趕回學校上晚自習,每天鐘老師都叫同學為我打好飯,就放在他的宿舍里。我把撮箕扁擔放在鐘老師的樓腳,草草地在食堂的水井邊洗把臉,就去鐘老師的宿舍。他若出去了,便不鎖門。他怕飯冷了,很多時候,就把飯烘在火爐邊,間或還放上幾塊腌制的鵝肉。雁鵝是他冬天到簸箕灣的納水田里打來的,舍不得給家人吃,卻不忘給我增加點營養,讓我有力氣挑炭賣。
在鐘老師猶如父親的關懷下,我終于堅持讀到初中畢業并考上師范學校。中師畢業后,我分到炎山當了小學教師。那時,盡管每月只有三十二塊錢的工資,省吃儉用,余下的卻替父母撐起了家庭的半壁江山。更讓我感到欣喜的是在炎山,在炎山我聽到了不少龍云、盧漢的奇聞趣事,使我有了創作長篇小說《龍盧演義》的靈感和沖動。是昭師附小的周世敏老師給了我當作家的夢想;是昭一中的老師奠定了我文學創作的基礎,給了我翱翔藍天的翅膀;是鐘克振、劉蘭芬的大愛鑄造了我的靈魂,改變了我的命運,使讀書和創作成了我生命的重要部分。直到現在,我仍堅持創作,用一部部感恩之心寫成的文學作品告慰我的父母和鐘老師、劉老師的在天之靈……
【責任編輯 呂亞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