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語委婉表達探源

■姚 潢

日語的日常表達中，存在著許多的委婉表達方式。文章從會話合作原則和禮貌原則出發，分析了日語委婉表達的種類、所遵循的會話原則并從日本人的心理層面和日本社會現狀層面分析了日語中偏愛委婉表達的根源。

在日語表達、特別是日語的日常對話中，存在許多委婉的表達方式。

所謂委婉，是指“不直接露骨的、巧妙的表達方式”，即為不明確表明自己立場的表達方式。關于日語委婉表達的研究很多。例如陳小明的《從語用角度看委婉語的間接性》、潘延芬的《略談日語的朦朧風格》等等。雖然存在這樣許多的研究，但是他們的研究主要是從語用論的角度，以日本人的思考模式和行為模式為基礎來分析日語的委婉表達。換言之，他們的研究內容主要是文化對語言的影響。然而，根據語言相對性的原理，語言對人的世界觀及價值觀也存在著非常大的影響。因此筆者想從日語的委婉表達來反推潛藏其中的日本人思考模式和行為模式——即針對語言在文化中的成立基礎進行研究。

值得注意的是，日語中的委婉表達存在著許多種類，例如禁忌語等也屬于委婉表達的范疇。本文的主要研究對象為日語日常對話中的委婉表達。

1 、委婉表達的使用和會話的原則

世界上存在著3000 到5000 種語言。在這其中，筆者曾學習或者使用過的三種語言為漢語、英語和日語。在這三者之中，日語相對其他兩種語言而言，存在著更多的委婉表達方式。日語中存在如此之多的委婉表達方式的原因是什么？通過使用委婉表達方式，表現了日本人的何種心理特征？本文想通過對具體實例的分析來解決這樣的疑問。

下面是日語日常會話中使用委婉表達方式的實例。

例1：A：コーヒーを飲みに行かない。（去喝咖啡嗎？）

B：すみません、ちょっと。（不好意思啊。）

在這個例子中，B 想拒絕A 的邀請時并沒有使用直截了當的「いいえ（不）」作為答復，而是使用了語義曖昧的「ちょっと（有點…）」來表達不想去的態度，同時也將不想去的原因含糊帶過了。

例2：A：もういっぱい飲みますか。（再來一杯？）

B：あー、いいです。 ／結構です。（不用了。）

這個例子對于日語的初學者而言可謂是讓人莫名的表達方式。在日語中，「いい／結構」表達的意思本來為“好的、可以”這樣的肯定含義。然而此處，卻用了表達肯定含義的「いい／結構」來表達“不，不需要了”的拒絕意思。為何會出現這樣的表達方式呢？

例3：A：明日、ハイキングに行きますか。（明天去遠足嗎？）

B：最近、足の具合がよくないですが。（最近我腿有點不舒服。）

在這個對話中，B 似乎是說了和A 的邀請毫無關系的話，給人牛頭不對馬嘴的感覺。但是實際上，B 是在用“我最近腿不太舒服”來表達“遠足就不去了”的拒絕意愿。

例3：例4：ちょっとのどが渇いたわ。

“口有點渴啊。”如果是初學日語的人，恐怕不能理解為何日本人要用如此委婉的方式來表達“我想喝點什么的”意思。對于很多人而言，口渴想喝點什么是再正常不過的需求，而追求委婉表達的日本人卻偏偏不明白地把自己的要求說出口，而用了飽含言外之意的表達方式。

如上所示的例句，均為日語的委婉表達，在日語中非常常見，但是去違反了Paul Grice 所提出“會話合作原則”。

“會話合作原則”指“交際雙方為使會話、合作順利進行，達到共同的溝通目的而必須相互配合，共同遵循的某些準則，具體有如下四項原則”：

A、數量準則(The maxim of quantity):指所提供的信息的量應包含但不多余當前交談目的所需要的信息。

B、質量準則(The maxim of quality):所說的話力求真實，不要說自知虛假或缺乏足夠證據的話。

C、關系準則(The maxim of Relevance)：所說的話與當前對話內容是相關的。

D、方式準則(The maxim of Manner)：清楚明白地說出要說的話，尤其要避免含混不清、歧義、冗長和無序。

由以上定義可知，委婉表達這樣不明確的表達方式是違反“使語言表達明確”的會話原則的。而日本人為何熱衷于使用違反了“會話原則”的表達方式呢？此處不得不說的是Leech 所提倡的禮貌原則。

A、謙虛準則：盡量縮小對自身的贊揚；盡量夸大對自己的批評。

B、贊揚準則：盡量縮小對他人的貶損；盡量夸大對他人的贊揚。

C、贊同準則：盡量縮小與他人之間的意見分歧；盡量夸大同他人之間的一致。

D、慷慨準則：盡量最小化自己的利益；盡量最大化自己的負擔。

E、策略準則：盡量最小化他人的負擔；盡量最大化他人的利益。

F、同情準則：盡量減小同他人之間的反感情緒；盡量夸大同他人之間的同情。

禮貌原則是“使語言表達更為圓滑進行”的會話原則，是會話合作原則的補充。因此，如上的例句，雖然違反了合作會話原則，但是遵守了禮貌原則，使得會話雙方更為愉快，會話也得以順暢進行。可以說禮貌原則是日語會話中的核心原則。

2 、日常會話中委婉表達的種類

要研究使用委婉表達的日本人的心理誘因，則不得不先了解委婉表達。

2.1 日常會話中委婉表達的種類

省略：在日語會話中，常常用到省略的方法。

例：（電話をかけるとき）もしもし、こちらは××ですけど。（（接電話的時候）你好，這里是XX……。）

這句話的言外之意——即 “你打電話來有什么事嗎？”被省略了，避免給予對方一種“我被你打擾了”的感覺，屬于禮貌原則中的策略準則。

使用推斷的語氣：盡量使用推斷的語氣說話，避免給人獨斷、武斷的印象。

例：明日の午前は、晴れるでしょう。（明天上午應該會下雨。）

現代科學已經非常發達，要準確預報未來的天氣并非難事。然而，為了避免給人獨斷的印象，此處使用了推量形，使語氣更加委婉。同時也是符合禮貌原則中的謙虛準則的。

不直接拒絕對方：

A：いっしょに映畫を見に行きましょうか。（去看電影吧。）

B：せっかくのお誘いですが、どうしてもはずせない用件がありますので…（你好不容易邀請我去看電影，可我剛好有推不掉的急事……）

這個例子中，B 想拒絕A 的邀請，但他不是直接拒絕，而是先用“你好不容易邀請我看電影”來表達了自己想去的意愿，再用“推不掉的急事”向對方表達了想去但去不了的遺憾之情。當然，B 是否真有急事，則是另一回事了。

這樣的表達方式是符合同情準則的說話方式——即雖然我拒絕你的邀請，但是我不希望傷害你的感情。

不直接對他人的意見表達異議：

例：ご意見はすばらしいと思っております。しかし、もしこうしたら、どうでしょうか。（您的意見非常好。不過，如果這樣做的話，您覺得如何呢？）

這個例子中，雖然說話者并沒有明確地說“你的意見不行”，但是顯然，說話者不贊同對方意見的態度是非常清楚的。日本人用這樣的說話方式來避免傷害對方的顏面。這是符合贊同準則和贊揚準則的表達方式。

用否定的表達方式表達肯定的意思。

例：わたしは10 元しか持っていないけど。（我只有10 元。）

這句話與「10 元だけをもっている」是同樣的意思，然而，采用了否定的表達方式，使得句子更為委婉，語氣更為緩和。這是符合慷慨準則的表達方式。

3 、從日語會話中的委婉表達看日本人的心理特征

3.1 使說話雙方面子得以保存的委婉表達

表格1 委婉表達的類別及分別符合的禮貌原則

日本人在日常人際交往中，往往通過委婉的表達方式，不明確地說出自己的要求和意見。這是由“保存面子”這樣的心理所驅使的。所謂“面子”，既包括對方的面子，也包括說話者自己的面子。如果直接拒絕了對方的要求或請求，就有可能傷害到對方的顏面，從而導致矛盾的發生。而說話人在向對方表達自己的意見或要求時，也盡量采取委婉的表達方式，這樣，當對方不同意自己時，也不會顯得過于“沒面子”。

3.2 日本國情導致的集團主義

如上所說，日本人為了保存說話雙方的面子而盡量使用委婉的表達方式。然而，“說話雙方的面子”在其他國家的人民中也存在，為什么在日語中尤為重視委婉表達呢？這是由日本的具體國情所決定，也反應了日本國民的心理特征。

日本人口眾多，同時資源相當有限。有限的資源和眾多的人口中潛藏中巨大的矛盾。因此日本自古以來就非常重視“和”的思想，盡量避免人民之間的內在紛爭。在這樣的氛圍中，“集團主義”誕生了。集團主義指集團利益高于個人利益。在集團主義的社會中，個人的意見不重要，人們與集團中的其他人擁有相同的思想和觀點，對待事物的感覺也是相同的。

日本社會是典型的集團主義社會，人們很難表述自己的“個人意見”、特別是對自己所屬集團的不同意見。在這樣的氛圍中成長的日本人，養成了偏愛更為委婉的表達方式的語言習慣，人們通過委婉表達這種說話者與聽者之間“心照不宣”的說話方式來維持著雙方的交往。

對于日語學習者而言，必須了解日本人的這種性格，理解日語的委婉表達重要性，才能在日常與他人的交流中更為謹慎得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