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樹的歌

唐池子

從前，有一棵楓樹。他是一棵高大的樹，是由一顆綠豆大小的種子長成的。他有很多朋友。他很快樂。

當他是一顆小種子的時候，他有一些小種子的朋友。

每顆小種子的身體里都藏著一個夢想。每一個夢想他都知道。

有一個小種子朋友想把自己種在高山上，因為他喜歡風，想聽風流浪的故事。

有一個小種子朋友想把自己捎給北方的鳥，因為他想去看看北方的雪。

有一個小種子朋友想把自己種在城市里，因為他喜歡熱鬧，想聽城市的趣味故事。

還有一個小種子朋友，想把自己裝在一封信里寄給一位詩人，因為他崇拜她。

而他自己的夢想，他也知道。

對他來說，無論種在什么地方，只要每天能聽見音樂，他就會很快樂。音樂對他來說，是世界上最動聽的聲音。

后來，他被種在一片森林里，像他夢想的那樣，他每天都能聽到美妙的音樂。

當他是一棵小樹的時候，有一只小鳥喜歡站在他的枝頭唱歌，他很快樂。

當他長得更強壯一些的時候，來了更多的鳥朋友。

他們喜歡在他身上嘰嘰喳喳地跳來跳去，他很快樂。

等他長成了一棵高大的樹的時候，他朝四周舒展著粗壯的枝條，在風中搖曳著茂盛的樹葉。他渴望自己能像一個真正的音樂家那樣，抱著手風琴，在清晨的霜露里輕輕演奏。他把自己的渴望深埋心底。

他等來了世界上最清麗的聲音——一只樸實無華的黃鸝——他有著讓心靈為他蘇醒的聲音；

他等來了世界上最聰明的聲音——一只綠頭黃嘴的鸚鵡——他會講各民族的傳說故事；

他甚至等來了世界上最優美的聲音——一只舉世無雙的夜鶯——他有著讓世界為他沉醉的天賦；

這棵高大的楓樹，他認真聆聽每個音樂家精彩的演奏，用自己閃閃發光的樹葉為他們喝彩，把所有美妙的聲音全部珍藏心底。

后來，他老了，腰不直了，身體遍布許多裂口。

他被伐樹人砍下，當做木材為寒冷冬日里的人們送去溫暖。

在溫暖的火塘前，回想自己與朋友和音樂相伴的一生，他的心也被烘得暖暖的，他很快樂。

就在被燒火人送進火塘的時候，藍色的火苗躥過來，炙熱的大火烘烤著他。

噼啪！他聽見自己的胸膛里發出一聲巨大的爆裂聲，他知道自己馬上要被點燃了。

就在他被點燃的瞬間，他聽見一種奇妙的聲音突然從他的裂口沖出來，就像從裂口里突然飛出一只舉世無雙的夜鶯，在用世界上最優美的聲音歌唱。那絕不可能是夜鶯在歌唱，因為那個季節絕不會出現夜鶯；那也絕不可能是其他樂器在演奏，因為燒火人瞪大眼睛驚奇地凝視著他，伸長耳朵朝火塘前傾著身子，全神貫注地傾聽著，仿佛在傾聽世界上最偉大的音樂會。

在靜靜燃燒的時候，那棵楓樹終于實現了深埋心底的那個愿望。他聽見了自己的聲音。他完成了自己的演奏。他實現了自己的夢想。

小時候那些小種子朋友們，一定也實現了他們自己的夢想，他快樂地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