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的故事（散文·外一篇）

褚碧波

時光如梭，把我們帶到了更加給力的2011年。二月春風似剪刀，固原正是乍暖還寒的時節，大哥打電話通知，爺爺已經去逝十幾年了，我們做孫輩的舞文弄墨的不少，應以文字的形式來紀念他。我連忙說是是，應該的。接著又收到二哥的短信，說是趕緊寫，要在五一前交稿，并要油印出書了。我不禁為哥哥們的熱乎勁而鼓掌了，但是，我也不知道今年是怎么了，手懶，身懶，所以拖到了陽春三月才動筆。

憶起爺爺，思緒飛揚，故鄉的面貌春華秋實，蒼涼貧瘠，但卻是寄托靈魂的一方凈土，在我人生的時光流年中，我懷念在故鄉的歲月，也懷念那逝去的親人。

據說，爺爺最早是一個教書先生，后來國民黨兵敗如山倒，爺爺的教書生涯也就劃上了句號，回家做了一個地道的農民。但是從我記事起，我就沒有見過爺爺犁地，我只能憑空想象：一頭驢，一副犁的景象。犁地對于爺爺來說是重活，累活，他駕馭不了驢，便使勁地拉韁繩，驢不聽使喚，不直直地走，犁鏵犁到地里也就彎曲如蛇，一會兒深，一會兒淺。一早晨下來，爺爺腰酸背痛，沒精打采地回到家里，我也仿佛看到了在豐收時節，那麥苗在田地里彎曲的探著并不沉甸甸的頭，笑容可掬。

但是在勞動中，爺爺并沒有忘記自己還是一個讀書人，爺爺好讀書，這是眾所周知的。著名作家楊降曾說：讀書好比是串門，一會兒和這個作家聊天，一會兒又和那個，自在的很。我想，爺爺的樂趣就在于串門，經常串得不知天昏地暗，不干家務，不帶孩子，我可以想見奶奶當初的辛苦，但是奶奶也受了不少的熏陶，閑談時也引經據典，和其他農村婦女有很大不同，讓我對奶奶的聰明刮目相看。當后來有了孫子，他就很有創意的用車輪做一個搖籃，吊在房屋頂上，然后自己就沉浸在書中，任由孫子在這搖籃里手舞足蹈，抑或夢想自己的美好明天。偶爾，孩子響亮的哭聲吵醒了讀書的爺爺，他就用腳踹一下那搖籃，又自顧自地串他的書門子去嘍！我仍然記得爺爺常引用的一句話：“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說這話時，捋一下他的小山羊胡子，有時手里拿著一根煙，爺爺抽煙的姿勢用現在的話說是很酷，一手夾煙，抽一嘴，就用力地吸一下，爺爺常說只有這樣才能達到真正吸煙的效果，不然就白冒了，并不時的把他這一經驗傳播給其他的吸煙人。我看得多了，以至于到現在，憶起爺爺的時候就想到他抽煙的樣子，往事也似乎隨著那煙霧，在面前繞個圈子，又飄散而去了。

爺爺讀書的喜好也遺傳給了我們，我們姊妹的文學功底都不錯，而以大哥為最，后來爺爺看著大哥是個讀書的料，就把自己畢生的書籍，交給了大哥。那是些線裝書，一本本都經過爺爺親手裝訂，書寫封面，那毛筆字剛勁有力，到現在還在大哥的書柜里散發著書香。我從小也好讀書，有時也忘記了吃飯，忘記了時間。有一次，我不知讀什么書呢，天黑了卻不曉得拉燈，一個勁地往玻璃上湊，爸爸進來問：“碧波，你要眼睛嗎？”我回道：“不要。”就繼續看我的書，當我自已在書中遨游，思想任意馳騁的時候，我也就體會到了爺爺當初讀書時的快樂，在那個物質極度貧乏的年代里，能讀書且樂在其中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唯其如此，在破四舊的時候，奶奶怕事，好多書都被當燒鍋的燒掉了，爺爺珍存了一部分，我可以想見那火光映亮了爺爺那悲哀的面容，因此也就愈加地珍視書了。

爺爺到了晚年的時候，一改過去的懶散作風，擔水，干農活，趕麻雀，還給大叔管理機井，樣樣在行，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大娘常說：咱們褚家的男人只有到老了才會過日子呢！爺爺就是一個范例，我記得最清楚的是我還在上小學的時候，村里興起栽種枸杞樹，爺爺家門前的自留地全栽了，我家也栽了一些，那幾年的麻雀特別多，爺爺的創意又來了，在地畔打了一個涼棚，梯架上下，在上面能看到全地的動靜。后來，大叔買回來一只氣槍，爺爺就打麻雀，那洪亮的喊聲成了鄉村一景。以至于三媽抱怨說，他五爺吵得人連中午覺都睡不成。不僅如此，枸杞一到成熟季節，紅的鮮艷奪目，但是得一個一個地往下摘。爺爺靈機一動，有這么多孫子呢，于是買了一大包水果糖，一碗紅果子一個水果糖，哄得我們這些孫子跑著趟子摘，我們姊妹幾個也貪圖那糖，自己家的都不摘了，都去摘爺爺家的。可見，爺爺是熟知心理學的，在那個時候，沒有哪個小孩子不愛吃糖啊！

鄉村最熱鬧的時候，莫過于在豐收之后娶媳婦，爺爺經歷了幾回熱鬧？第一回肯定是自己的，當揭開奶奶的蓋頭，看到素未謀面的妻子，那是一種怎樣的景象？不得而知，我也沒有從奶奶的口中探聽到什么有價值的信息，而我的記憶開始于1984年大叔的婚禮。那年我六歲，中秋節過后，一年中月亮最圓的時刻，大嬸被娶進了家門，我只記得當時房少，我們家剛蓋了新房子，就在那一天搬了進去。大嬸的蒸饃技術是一流的，蒸的饅頭又白又圓，吃到嘴里軟酥酥的，爺爺夸獎說：我家娶了個好媳婦子，蒸的饃饃就跟面包一樣！

而另一次清晰的記憶則是大哥的婚禮，不知道誰給爺爺奶奶糊了個縣官帽子，兩個耳朵一閃一閃的，還畫了花臉，就和唱戲的一樣，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過后，爺爺見到二哥就說：“二孫子，你什么時候結婚呢？讓爺爺再戴一回帽子哦！”

爺爺晚年臥病在床的時候，脾氣很大，誰伺候不到他的心病上就叨咕誰。記得有一次，我和童姐在跟前伺候他，他的腿想換個姿勢，當時他已經口齒不清，我倆誰也沒有聽清他想干嘛，他氣得大喊：“腿啊！”臉上一幅生氣的表情！我和童姐連忙給他老人家擺放好腿，那腿已然被病魔侵蝕的皮包骨頭，不成樣子，軟綿綿的，沒有了年輕時代健壯的肌肉，我當時看了心頭發酸，眼中噙滿了淚水。死神無情，曾經風華正茂的爺爺已經風燭殘年，并最終走向了死神的懷抱。

那一年是1997年正月初七。靈堂，嗩吶聲，佛樂，時至今日仍然在耳邊回繞，它們在超度爺爺的亡靈進入理想的天國。

前年時節，小叔弄回來幾棵柏樹苗，爸爸給爺爺的墳地栽了兩棵，卻被可惡的小偷給偷走了，我們都說：爺爺怕真是睡著了，連自己的樹都看不住了。

張愛玲感嘆：“隔三十年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凄涼。”如今，回到故鄉，偶爾看到爺爺的墳頭，心中也不免凄涼，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爺爺，愿您的魂靈在仁厚黑暗的地母懷中安息吧！

不一樣的似水流年

鄉村的寧靜和城市的喧囂，鄉村的沉寂和城市的浮華，鄉村的節奏，緩慢而持久；城市的節奏，急促而快捷，人們過慣了沉寂就必定要尋找生活的喧囂，城市生活的刺激過后，就要讓繃緊的神經得以徹底的放松。大學畢業后，我到一座小城工作，而我的家鄉卻在離其百里之遙的鄉下。

已記不清有多少次走在回家的路上，家鄉的風景在我的印象中似乎年年都是一樣的：春天萬物復蘇，大地開始播種希望；夏天時節，處處郁郁蔥蘢；秋天，伴隨著沉甸甸的收成，農民們燦爛的笑臉；而冬天，滿目的蕭條和蒼涼，一場大雪之后，則是銀裝素裹，好似夢中的童話世界。童年時，日夜吟唱著的那條小河，如今已是干枯，慘白的河床，仍然沿著小村逶迤而過。就是這樣的景致也會因我每次回家的心緒不同，進而帶給我不同的遐想和思索，“一切景語皆情語。”沒錯的，每當登臨一處土丘，眺望故鄉的風景，內心承載著的，是希望還是憂傷？我不知道。

這次回家，正值枸杞盛紅之時，枸杞樹枝條繁茂、果實飽滿，一串串鮮紅的枸杞，在驕陽下，把摘果人的臉兒也映襯得格外明亮。父母的臉龐，飽含歲月的風霜，布滿老繭的雙手雖不如年輕人一樣，在枝條中靈活翻飛，但口中依然念叨著“慢是慢，不要站”的古訓，執著于他們力所能及的活兒。每當看到這樣的場景，我的心中總是涌出無限的深情與感慨，是啊，兒女的茁壯成長總是以父母的日益衰老為代價，當我們有些人在都市里夜夜笙歌、吼唱著KTV，瀟灑的展示青春和生命熱度的時候，我們的父母卻在家鄉的土地上，用年老的雙手和汗水培育、澆灌著一朵朵希望之花，幸福之果，他們用勞動創造著生命，他們也在用勞動養育著生命。

詩人海子的精神家園是那片綠油油的麥田；畫家梵高的精神家園是那片盛開著的向日葵；散文家李樂薇的精神家園是他的空中樓閣；而對于父母來說，土地就是他們的精神家園……可是我呢，我的精神家園在哪里？

城市經濟的迅猛發展，使大多數城里人的物質享受達到空前規模，而同時，他們的精神生活也陷入了極度的空虛之中。當初，數年苦讀讓自己從鄉村走向城市的時候，一切都開始慢慢改變，城市的浮華和喧鬧滋生著內心的躁動，疲倦的張望著城市的鋼筋混凝土，渴望穿行出去，到鳥語花香的鄉間，尋覓陶淵明筆下“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田園生活，在大自然中領悟修身養性的生命哲學，尋求回歸自然的靜謐空間。因此每隔一段時間，我都要回到家鄉。回家，不僅僅是看望父母親人，也是在尋找一個讓精神回歸的途徑。當我徜徉在家鄉的田埂間，仰望浩淼蒼穹，呼吸清涼的空氣，回想著流淌過的歲月，一切的一切，就這樣從我的腦際中悄然滑過，事過境遷，不一樣的似水流年。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古往今來，多少人曾吟唱過韻華易逝？是誰，曾說過：“我生本無鄉，心安是歸處”？是啊，過去的時光，逝去的景致，再也追不回來，就如同現已停歇的那條小河曾經的吟唱，隨著生命的腳步已日行漸遠，任誰都找不回來了。存儲在記憶中的，永遠是五彩斑斕的，讓人時刻陶醉的芬芳。在疲憊的時候，放松自己的心情，讓緊張的神經降落地面，到年少時的土地上尋找曾經的單純和充實，那片理想與夢想的泥土，依然在等待著我的歸來。當我背負著沉重的行囊回來時，她用有力的臂膀、寬厚的胸膛擁抱著他們的女兒，無私無畏，無怨無悔，用粗糙的雙手，為我拭去精神上的淚花，撫慰我內心的傷痛，給我最需要的溫暖和力量。

當我再次上路的時候，家鄉的泥土，樸實芳香，依然濃情如故，可是我的目光和心靈已經受過了滌蕩，我知道，自己的精神，自己的精神家園永遠在這里，在父母生活的這里，在我年少時生活的這里，這里是我的起點，也是我精神的起點和歸宿。我的目光開始堅毅，心靈變得純凈清澈，對于自己的追求已經明晰……

家鄉，我的故園，我依然要回來，看父母，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