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琦峰
摘要:本文選用人均GDP、GDP增速、基尼系數、物價指數和失業率等5項經濟指標對社會穩定風險進行了評估,結果表明:國際橫向比較,我國社會穩定程度目前處于中等偏上水平,主要得分在高速的GDP增長、較低的物價指數和失業率方面;自身縱向比較,我國社會穩定風險近年呈加大趨勢,主要失分在貧富差距擴大和通貨膨脹壓力上升方面。筆者的分析結果顯示,確保在貧富分化項上不再失分甚至有所加分,即確保貧富差距不再擴大并力爭有所縮小,對于保持社會穩定極其重要。
關鍵詞:社會穩定風險;中等收入隱阱;經濟指標
中圖分類號:F124;F24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176X(2015)03-0016-08
在中等收入階段,國家最大的風險往往是社會穩定問題,而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根本問題是經濟發展問題。如果一國經濟社會實現可持續發展,很多問題可以迎刃而解。賈冰[1]認為,社會穩定是指政治、經濟、社會和思想等不同領域的穩定狀態,是一個綜合性的問題。社會穩定與經濟社會發展相輔相成。從各國經濟發展的經驗來看,一個動蕩的社會不可能創造出經濟繁榮的奇跡。而經濟的發展有利于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國家的強大,進而實現更高層次的社會穩定。兩者辯證統一,在中等收入階段處理好兩者的關系有利于國家避免陷入中等收入陷阱風險。
一、文獻綜述
20世紀50年代后半期,社會風險逐漸被社會學界所關注,貝克、吉登斯等均對社會風險進行了深入的研究,形成了有關社會風險的理論[2]。Bauer[3]在20世紀60年代運用指標引領社會預警研究的熱潮,社會各界熱衷于建立各種社會預警指標體系,其中包括經濟與社會風險相關的指標體系。
中國共產黨第十六屆中央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要求,要“建立健全各種預警和應急機制,提高政府應對突發事件和風險的能力”。2003年9月召開的四中全會進一步明確提出“建立健全社會預警體系”。2003年“非典”是近期突發事件風險治理的一個標志性事件,處理突發風險事件的應急預案和規章制度等陸續密集出臺完善。《中華人民共和突發事件應對法》和《國家突發公共事件總體應急預案》等的出臺和實施則從法律制度上提供了確認和保證。
雖然各級地方政府及其有關部門都非常重視傳統風險,但我國目前的風險預警和管理主要集中在自然災害、社會治安等傳統領域,對于因經濟糾紛、貧富分化和腐敗等問題引發的突發性事件則明顯關注不夠。
多種跡象顯示,我國已進入社會穩定的高風險期。研究社會穩定的規律、尋找社會矛盾的成因對于維護社會穩定、把握戰略機遇、實現可持續發展十分必要。郭平和李恒[4]認為社會穩定受各種復雜因素影響,包括經濟狀況、人口素質、貧富差距、社會保障、國際關系、文化傳統和宗教信仰等。但按照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經濟發展是社會穩定的基礎[5]。
二、社會穩定風險評估體系的構建
1961年,蒂里阿基安提出了社會動蕩發生的經濟指標,即城鎮化進程、文化和社會道德的淪喪和宗教信仰缺失。宋林飛[6]提出了5大類49個指標的社會風險預警指標,為了實用性他改進了社會風險預警指標體系,進一步細分為先導指標、同步指標和滯后指標。
本文從中等收入陷阱角度出發,根據研究需要設計了以經濟指標評估社會穩定風險的5大類經濟指標體系,并利用熵值法對指標賦權評分,以此比較各國社會穩定風險大小和我國社會穩定風險的變化。結果顯示:橫向比較,我國社會穩定風險在國際上處于中等偏上水平;縱向比較,我國社會穩定風險呈現加大趨勢。
(一)模型來源
國內外經驗表明,有5項經濟指標與社會穩定程度密切相關,即衡量總體國民富裕程度的人均GDP、衡量整體國民收入提高速度的GDP增速、衡量貧富差距大小的基尼系數、
衡量居民生活負擔水平的物價指數和衡量社會就業狀況的失業率。
1.人均GDP。人均GDP既代表一個國家經濟發展水平,又反映國民總體富裕程度。縱觀世界各國,人均GDP高的國家,社會穩定程度通常也較高。一方面,高收入國家民眾生活水平普遍較高,人心穩定;另一方面,經濟并非孤立地發展,經濟發展會促進社會進步,高收入國家的社會制度通常也比較完備,化解社會不穩定因素的能力也較強[7]。
2.GDP增速。發展是硬道理,經濟增長是改善社會穩定情況的重要因素。在相似的經濟發展水平階段,經濟較快增長的國家,其社會穩定狀況通常好于經濟增長乏力的國家。
3.基尼系數。經濟增長的成果并非總為經濟各部門和社會各群體平均分享,分配不均尤其是分配不公勢必會帶來不同部門和群體之間的摩擦甚至對抗。而在經濟快速增長過程中,利益格局分化、貧富差距拉大的情況可能更為突出,社會穩定形勢也就更為嚴峻。
4.物價指數。居民消費價格指數是衡量居民生活負擔的重要指標,居民生活負擔急劇加大將造成社會成員的普遍不滿。
5.失業率。就業是最大的民生問題。無業不穩,無事生非。大量失業對社會穩定的威脅不言而喻。世界各國因高失業率引發的社會動蕩屢見不鮮。
(二)模型的構建和權重的確定
本文選取的社會穩定模型由人均GDP、GDP增速、基尼系數、物價指數和失業率等5項經濟指標組成。在本文中,指標經過無量綱化后的數值與其權重的公式如下:
其中,Imtk表示m經濟體第t年第k項指標得出的分值,k=1,2,…,5,分別對應人均GDP、GDP增速、基尼系數、物價指數和失業率; Wk表示第k項指標的權重; Xkt表示第k項指標中所對應的在第t年的取值。
權重值的確定直接影響綜合評估的結果,權重值的變動可能引起被評估結果的大幅改變。因而合理地確定綜合評估社會穩定模型各主要因素指標的權重,是評估能夠成功的關鍵。本文采用熵值法和專家調查法(德爾斐法)相結合的方法確定權重,對5項經濟指標計算得出的Imtk,并對Imtk進行取對數歸一化處理得出I,分數區間為0—10分。
本文選取的社會穩定模型由五項經濟指標(人均GDP、GDP增速、基尼系數、物價指數、失業率)組成。將某一類指標無量綱化后的數值與其權重公式如下:
其中,i=1,2,…,5;wl表示第l項指標的權重;xlt表示第i項指標中所對應的在第t年的取值。
權重值的確定直接影響綜合評估的結果,權重值的變動可能引起被評估結果的大幅改變。所以,合理地確定綜合評估社會穩定模型各主要因素指標的權重是進行評估能否成功的關鍵問題。
文章采用熵值法和專家調查法(德爾斐法)相結合的方法確定權重,并對五項經濟指標進行計算得出數值Iit,對Iit進行取對數歸一化處理評分得出I,分數區間為(0—10分)。
(三)社會穩定程度的國際比較
根據這5項經濟指標,
經濟指標主要采用世界銀行數據,多為各國官方數據;缺失指標采用美國中央情報局2011年《世界各國概況》中的評估數據。其中,人均GDP、基尼系數采用最新數據;GDP增速、物價指數、失業率采用2006—2010年的平均數。本文對全球人口超過500萬的113個國家的社會穩定程度進行了評估,綜合得分越高表明社會穩定風險越小。結果顯示,發達國家社會穩定風險普遍小于發展中國家。綜合得分前10位中有7個是瑞士、荷蘭、丹麥和瑞典等北歐國家,排名最后10位中有9個是非洲國家。
我國排名比較靠前,名列第23位,表現好于目前受債務危機嚴重困擾的意大利(第26位)、希臘(第29位)、西班牙(第34位)和葡萄牙(第37位);我國在發展中國家中僅次于白俄羅斯(第15位)、古巴(第21位)和老撾(第22位)。
我國主要得分項是較快的經濟增速、較低的物價指數和失業率。但我國官方失業率為4.1%,明顯偏低。
國家發改委公布數據顯示,截至2014年6月底,全國31個大城市城鎮調查失業率為5.05%,連續4個月下降。這是我國官方首次正式發布城鎮調查失業率數據。物價指數漲幅也未能反映房價上漲給居民生活帶來的壓力。若以10%的失業率計算,則我國排名將后移18位,名落印度、泰國、馬來西亞甚至孟加拉國、柬埔寨和緬甸之后。
不過這幾個國家官方公布的失業率似乎也明顯偏低,如印度和緬甸公布的失業率都是2%,泰國僅1.10%。
發達國家中,一些南歐國家綜合得分較低,主要是因為近年其經濟陷入衰退,失業率升至歷史高位。發達國家中排名最后的葡萄牙2006—2010年GDP年均增長僅0.50%,年均失業率達到8.70%;排名倒數第2位的西班牙2006—2010年GDP年均增長僅0.90%,年均失業率高達13.20%;倒數第3位的希臘2006—2010年GDP年均增長僅0.30%,年均失業率達到7.40%。這些國家2011年經濟普遍陷入衰退,若以最新的數據計算,其綜合得分會更低,社會穩定風險明顯加大。
2011年以來發生動蕩的阿拉伯國家排名普遍靠后。最早爆發動亂的突尼斯全球排名第69位,蘇丹第84位,利比亞第87位,也門第96位,敘利亞第55位,埃及第53位。這些國家的共同特點是失業率較高,2006—2010年平均15.50%;物價指數漲幅也較高,2006—2010年平均8.20%;其經濟增速倒并不慢,平均5.30%;基尼系數在發展中國家中也不算高,平均0.37。這些國家綜合得分較低,社會穩定的基礎較差,近些年這些指標逐年惡化,社會穩定風險加大,出現動亂并非偶然。
拉美國家除古巴和秘魯外,全球排名均在60位之后,其中海地在全球排名倒數第3位。拉美國家的基尼系數普遍偏高,平均超過0.50,
基尼系數0.40被普遍認為是條警戒線,這大致相當于80%的居民只得到全國收入的40%;基尼系數超過0.50被普遍定義為“收入差距懸殊”;基尼系數超過0.60幾乎不可想象,這意味著20%的富有居民獲得了全國收入的80%。其中巴西為0.52,墨西哥為0.48,智利為0.52,哥倫比亞為0.56。拉美是世界上社會治安較差的地區,嚴重騷亂和政局動蕩的頻率也較高,顯然與其經濟指標較差,尤其是貧富分化相關。在基尼系數最高的海地(0.592),2008年以來多次發生嚴重騷亂和政局動蕩,以至于需要聯合國派出維和部隊。
(四)分項指標對社會穩定的影響
考察5項經濟指標對社會穩定綜合評分的影響可以看到,GDP增速與社會穩定的相關性最差,而其他4項指標都與社會穩定程度呈現明顯的正相關或負相關。
本文研究并未顯示GDP增長越快,社會穩定程度越高的態勢,原因在于:首先,高收入國家經濟增長通常慢于中低收入國家,但其社會穩定程度依然較高。其次,快速的經濟增長通常也意味著與經濟發展水平密切相關的社會變遷和社會公眾訴求變化的加快,由此加大了原有社會管理體制與新的社會條件產生脫節的風險。最后,經濟增長較快常帶來通貨膨脹上升和貧富分化加大,由此抵消了經濟增長對社會穩定的提升作用。不少研究者認為,快速經濟增長因推動經濟和社會結構變化對傳統的社會穩定結構的破壞作用大于促進作用[8]。
但堅持經濟增長會促進社會穩定的研究者則強調:首先,經濟增長總體上使社會個體的收入普遍增加,不同程度滿足了人們提高生活水平和其他自我需求實現的要求。其次,經濟總量增加意味著政府手中掌握的資源增加,加強了其處理社會經濟事務和應對社會問題的能力。再次,經濟增長能給民眾以良好的社會預期,一個期待著將來能改善自身狀況的人通常也是社會穩定的促進者。最后,在相似的經濟發展水平上,經濟增長較快的經濟體還是對應著較高的社會穩定程度。
不過經濟增長也并非越快越好,經濟過熱之后終將被迫調整,而經濟波動會導致人們過高的收入預期落空,從而產生不穩定因素。國際金融危機以來,各地區社會動蕩普遍加劇,甚至連發達國家也頻發大規模抗議活動和惡性社會治安事件,這也表明經濟下滑會加大社會穩定風險。
人均GDP與社會穩定程度呈明顯正相關關系。不過值得注意的是,這種相關性在人均GDP達到15 000美元之前并不明顯,不少中等收入國家的社會穩定評分甚至不及低收入國家,這正是“中等收入陷阱”的表現之一。主要原因在于,很多低收入國家處于相對靜態的傳統社會,數百年乃至上千年形成的傳統社會有其平衡乃至壓制社會矛盾的機制,從而具有一種低水平的穩定性。經濟發展到一定水平必然引發從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轉型的要求,相應的社會變革會引發大量新矛盾,這些新的社會矛盾超出了傳統社會機制的應付能力,而新的有效的現代社會管理制度又未能建立,這種轉型和改革是經濟發展到一定水平后難以避免的,“中等收入陷阱”由此成為許多國家發展過程中難以跨越的一道鴻溝[9]。
拉美國家就曾普遍陷入典型的“中等收入陷阱”,一些東南亞國家進入中等收入階段后,也出現社會矛盾加劇等問題。非洲的南非和利比亞的人均GDP在1萬—1.5萬美元,屬于中等收入國家,其社會穩定程度也明顯低于“正常”水平[10]。
基尼系數、失業率
2014年6月國家首次公布的全國31個大城市城鎮調查失業率為5.05%,因為缺乏連續性,所以本文采用登記失業率或作者通過研究估算的值。和通貨膨脹率與社會穩定呈現明顯的負相關關系。對此政界、學界均無爭議。
總體來講,全球范圍來看,GDP增速對社會穩定并不能起到主導作用,甚至還不如基尼系數等指標的影響大。這說明如果經濟增長加大貧富差距,加快物價上漲,同時又不能有效提高就業率,那么經濟增長對社會穩定的貢獻很可能還不及其負面作用對社會穩定的損害,這對“GDP掛帥”的觀念是個嚴重警示,這樣的經濟增長方式亟待調整。
三、我國社會穩定風險態勢分析
(一)我國社會穩定風險呈上升趨勢
改革開放初期,我國社會穩定評分總體快速提高,主要加分來自城鄉收入差距
因缺乏我國基尼系數的連續數據,國內歷年比較中我們選用了城鄉收入比來反映貧富差距的變化。縮小和失業率降低。1988—1989年的嚴重通貨膨脹使物價指數項得分為零,1989年經濟增速下降又使GDP增速項丟分,導致總體得分陷入低谷,社會穩定風險驟增。之后我國社會穩定評分雖有波動,但至1997—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之前,又恢復到一個較好水平。進入21世紀以來,我國社會穩定評分總體穩中趨降,主要失分項是貧富差距拉大和通貨膨脹壓力加大。
不過,我國公布的失業率明顯偏低,物價指數也未能充分反映房價上漲給居民生活帶來的壓力,這夸大了我國社會穩定評估的得分。考慮到這個因素,我國實際社會穩定程度的下降應該比穩中趨降更為嚴峻。以本文測算的實際失業率和居民生活負擔水平推算,我國目前社會穩定風險已接近1989年時的水平。因此,中央所做出的我國進入“社會矛盾凸顯期”的判斷顯然更符合實際情況。
(二)房價對社會穩定的影響
在影響社會穩定的5項經濟指標中,物價指數是波動最大的一項。我國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來經歷了兩次嚴重的通貨膨脹,與之相對應,我國社會穩定評分也出現了兩次低谷。之后我國物價指數相對平穩,社會穩定評分的波動也由此大為減小。在1988—1989年那次嚴重的通貨膨脹中,我國物價指數漲幅超過18%,成為“六四事件”爆發的重要誘因。1993—1995年通貨膨脹更為嚴重,物價指數漲幅在1994年超過24%,反而安然渡過。一個重要的原因在于,后一次居民收入增幅比通貨膨脹率更高,而1989年居民收入增長低于物價漲幅,是我國改革開放后唯一一次居民實際收入出現負增長的年份。
21世紀以來,我國物價指數年均上漲2.40%,大大低于改革開放前20年超過7%的年均漲幅,表面上看為社會穩定加了些分,但實際上目前居民對物價上漲的承受能力反而不如從前,抱怨更多。主要原因在于當前物價指數已不能完全反映居民生活成本,房價的上漲對居民生活形成了更重的負擔。2011年我國城鎮家庭人均購房支出超過7 000元,相當于人均消費支出的40%,購房開支比重大大提升,已成為家庭開支的一大負擔。即如果物價指數上漲5%,一個普通城鎮三口之家的一年消費開支將因此增加1 700元左右;而房價上漲5%,則將使購房家庭驟然增加上萬元的首付款,此外還將每年增加上千元的月供。由此可見,房價輕微的上漲也將使購房者收入的有限增加化為烏有,就此而言,相比一般物價的上漲,房價的持續上漲對我國社會穩定的威脅更大。
(三)貧富分化、分配不公已成為社會穩定的最大隱患
改革開放三十多年,在我國經濟連年快速增長的同時,收入差距也越發增大。改革開放初期,全國居民基尼系數約0.24,處于較低水平。2012年,國家統計局公布的基尼系數為0.47,已經超過了國際公認的警戒線0.40。
21世紀以來,我國城鄉居民收入差距和城鎮內部居民收入差距還在加大。2000年,我國城鎮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是農村居民人均純收入的2.79倍,2013年這一值已擴大到3.03,13年內就擴大了0.24個百分點。2000年,我國城鎮占比1/10的高收入家庭的人均收入是低收入家庭人均收入的5.02倍,2013年這一值仍為4.93。在統計中未能反映出居民“灰色收入”,我國實際城鄉居民收入差距和城鎮高低收入家庭的收入差距應該更大。據此推算,我國基尼系數接近0.50,這已是一個相當危險的水平。
21世紀以來,我國城鄉居民收入差距和城鎮內部居民收入差距還在加大。2000年,我國城鎮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是農村居民人均純收入的2.79倍,相比改革開放初期的2.57倍,20年內提高了0.22個百分點,目前這一比值已擴大到3.13,僅10年內就擴大了0.34個百分點。2000年,我國城鎮占比1/10的高收入家庭的人均收入是低收入家庭人均收入的5.02倍,目前這一比值已擴大到8.65倍
考慮到未能在統計中反映出來的居民“灰色收入”,我國實際城鄉居民收入差距和城鎮高低收入家庭的收入差距應該更大。。據此推算,目前全國居民基尼系數已將近0.500,已接近危險的水平。
尤其值得警惕的是,如果貧富差距加大因分配不公所致,就更容易激發民怨。21世紀初,北京一套百萬元的房產,今天的價值可能已接近千萬元,當時的購房者這10年無需為自己的房產添磚加瓦,即可收獲數百萬元的增值。普通的購房者尚且如此,房地產開發商的暴利更令人側目。有人不勞而獲或少勞多獲,就必然有人勞而無獲或多勞少獲。房價上漲大幅超過物價上漲,其背后實際上是資產的收益被抬高,而創造財富的勞動所得被壓低。這一抬一壓就形成了從財富創造者向資產擁有者的財富轉移。這種財富轉移算不上違法,卻絕不公平,因為它違背了“按勞分配”的原則[11]。
資產的快速升值和勞動的相對貶值,實際上形成了大資產擁有者對勞動者創造價值的剝奪。比如一個城鎮家庭本可用10年的勞動所得購得一套住房,
國際上通常認為,正常的房價收入比為4—6,房價超過家庭收入的6倍被認為是警戒線。現在要用20年的勞動所得才買得起房,另外10年的工作是在為他人做嫁衣裳,即10年勞動所創造的價值被剝奪了。
我國貧富差距拉大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以房地產為代表的資產的快速升值和勞動的相對貶值所致。貧富差距過大尤其是其背后所反映的收入分配不公,也已成為我國社會穩定最大的隱患。在經濟增速下滑之際,貧富分化所造成的社會“裂痕”尤其值得高度警惕。
(四)實際失業率遠超城鎮登記失業率
我國官方公布的城鎮登記失業率一直在4%左右,各界普遍認為這一數據低估了我國真實的失業情況,因為許多城鎮戶籍的無業人員并未登記失業,而大量未就業的非城鎮戶籍的農村富裕勞動力更無法在城鎮登記失業中反映出來。2014年,國家發改委首次公布了調查結果:截至2014年6月底,全國31個大城市城鎮調查失業率為5.05%,連續4個月下降,這是官方首次正式發布城鎮調查失業率數據。之前公布的統計指標中通常使用的是城鎮登記失業率,而不是國際通用的更準確的調查失業率。此前,我國失業率數據長期被人忽視,因為它幾乎常年不發生變化,但調查數據缺乏連續性和系統性等原因不利于研究問題,因而本文選擇城鎮登記失業率或通過其他方法估算實際失業率。
人口普查數據顯示,我國實際失業率已超過10%。2010年,我國勞動力年齡(16—61歲)人口為9.29億,剔除該年齡段的在校生后,非學生勞動力年齡人口為8.59億。當年我國統計城鄉就業人數為7.61億,剔除61歲以上就業人口,勞動力年齡就業人數為7.17億。據此推算,目前我國勞動力年齡人口無業率高達16.60%(無業人數/非學生勞動力年齡人口),即使非學生勞動力年齡人口中有5%本身就沒有就業意愿(因病殘、全職照顧家庭、游手好閑等原因),我國失業率也高達13.40%,比10年前增加3.30個百分點。從絕對數來看,我國目前存在一只1.42億人的青壯年無業大軍,其中約1.09億人想工作而沒工作。
值得注意的是,我國每年凈增就業人數呈減少趨勢,“九五”期間全國年均凈增就業804萬,“十五”期間年均凈增就業512萬,“十一五”期間年均只凈增292萬。隨著我國勞動生產率的提高,GDP增長對就業的帶動作用明顯減弱。“九五”期間GDP每增長1個百分點平均帶動94萬個凈增就業,“十五”期間只能帶動54萬個,“十一五”期間進一步降至26萬個。
我國就業形勢的另一大特點是大規模的城鄉就業轉移。“十一五”以來我國城鎮年均新增就業約1 250萬,而農村就業人數年均下降960萬,轉移到城鎮就業。如此大規模的人口遷徙,顯然會增加社會不穩定因素[12]。
(五)社會穩定高度依賴經濟快速增長
在我國社會穩定評分中,GDP增速在5項指標中貢獻最大,21世紀以來平均占到三成以上,足見我國社會穩定高度依賴經濟增長。
低失業率對我國社會穩定評分的貢獻率也接近三成,但如前文所述,我國城鎮登記失業率明顯偏低,由此測算的該項得分也被夸大。按“實際”失業率測算,該項得分對整體社會穩定評分的貢獻率還不足5項指標平均的1/5。
改革開放以來共經歷了4次經濟波動,幾乎每次經濟減速期都出現了重大的社會不穩定事件。粉碎“四人幫”后,當時的中央提出“新的大躍進”,“大干快上”超出了當時的國力,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后我國經濟進入調整期,經濟增速快速下滑,從1978年的近12%下滑至1981年的近5%,其間就發生了“西單民主墻”變質事件。1982—1988年,在前期“調整改革整頓提高”的基礎上,改革開放的紅利爆發,經濟連續7年高速增長,1984年增速超過15%,但連年高速增長后,經濟內在的調整需求加上“價格改革闖關”受挫,1989—1990年我國經濟增長出現了第二個波谷,與之對應則發生了“六四事件”。第三個波谷出現在亞洲金融危機爆發后的1998—1999年,時值我國改革向“國企脫困”推進,國企改革中“主輔分離”使數千萬國企職工下崗,法輪功事件此時發生也并非偶然。
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爆發以來,我國經濟增速也大幅下滑。我國社會穩定如此依賴經濟快速增長,而目前經濟又進入一個減速期,這正是令人擔心之處。雖然迄今尚未出現大規模的社會動蕩,但近年惡性案件、群體事件尤其是網上群體事件明顯增多,說明我國很可能正進入一個社會穩定高風險期。
(六)人均GDP提高依然任重道遠
目前我國經濟總量已居世界第2位,但人均GDP全球排名仍在百位之后,因而社會穩定最根本的經濟基礎還相當薄弱。據世界銀行按購買力平價測算,我國目前人均GDP約7 000美元,僅為美國的1/6。
按現行匯率測算,2011年我國人均GDP為5 380美元,僅為美國的1/8,差距更大。即使我國人均GDP能持續以7%的速度提高,也需要大約30年才能達到目前美國的水平,即該項滿分的水平。
四、對策建議
綜上所述,未來一段時期內,我國社會穩定面臨的挑戰可能更為嚴峻。我國潛在經濟增長率將有所下滑,通貨膨脹壓力將總體趨增,這兩項得分下降趨勢在所難免。就業方面,勞動力適齡人口雖將由升轉降,但新增就業崗位將隨經濟增速下滑和勞動生產率提高而減少,就業壓力依然較大,該項得分預計與目前大體持平。人均GDP雖將持續提高,但相距人均40 000美元的滿分水平而言,該項得分提高的幅度將十分有限,不足以抵消經濟增速下滑和通貨膨脹壓力加大的失分。因此,確保在貧富分化項上不再失分甚至有所加分,即確保貧富差距不再擴大并力爭有所縮小,這對于保持我國社會穩定極其重要。
(一)GDP將進入中速增長期
此輪我國經濟增速的下滑,表面上看是受國際金融危機沖擊,實際上更多是由我國經濟自身的問題所致。前些年高速增長所依賴的諸多紅利因素正在迅速弱化甚至開始消失,如先期改革開放對生產力的釋放作用、人口紅利、入世紅利、廉價的土地和環境等。與此同時,一些“三不”因素則日益呈現出剛性制約,發展方式的轉變和經濟結構的調整已經刻不容緩,而我國經濟轉型的關鍵時期與全球金融危機不期而遇,則加大和加快了我國經濟減速。因此,我國經濟很可能就此進入一個中速增長期,GDP增速將從“十一五”期間的年均11.20%降至“十二五”期間的8%左右,對社會穩定的貢獻也將明顯減弱。而且經濟增速下滑也將減少新增就業崗位,從而拖累就業對社會穩定的貢獻。
鑒于我國社會穩定對GDP增速高度依賴的現狀,保持經濟平穩較快增長,防止GDP增速下滑過快,顯然是維穩的基礎任務。但我國經濟連年高速增長之后反而出現社會矛盾多發也表明,單一的GDP增長并不能帶來社會穩定的提高,構建和諧社會還需注重改善其他經濟指標。
(二)物價指數壓力總體趨升
21世紀的前10年,我國曾經歷了一段“高增長、低通貨膨脹”時期,期間年均GDP增速高達10%,年均物價指數漲幅僅1.30%。這一奇跡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當時廉價的土地、環境、勞動力和能源。前期的價格改革也功不可沒,改革開放前20年我國大刀闊斧的價格改革雖然造成當時物價指數漲幅持續偏高(年均7.9%),并帶來一些社會不穩定因素,但價格體系由此基本理順,為此后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展掃清了重要的障礙。但
這些因素今后已很難整體再現,人口紅利的拐點和收入分配格局的調整都要求加快提高勞動力價格;土地、環境的稀缺性日益凸顯,必將更多地內化為發展成本;能源和礦產價格在金融危機后全球寬松貨幣的條件下也將總體趨高。因此,盡管我國經濟增速趨緩,但通貨膨脹壓力卻在趨升。
我國價格改革尚未完成,資源要素價格的扭曲仍是我國轉方式調結構的一大障礙。容忍適度的通貨膨脹(4%—5%)為深化價格改革留下一定的空間,總體上有利于我國經濟的可持續發展。而對房價上漲則應保持高壓態勢,堅持房地產調控決不動搖。
(三)就業壓力或將趨緩,但結構性壓力依然嚴峻
隨著我國人口年齡結構的變化,今后就業壓力將有所緩解。人口普查數據結果顯示,2010年,我國11歲少兒人口為1 400萬,若其全部存活,這將是2015年我國16歲人口數,也就是新進入勞動力年齡的人數;考慮到少兒人口漏報因素,
為逃避計劃生育處罰,人口普查中兒童人口漏報較多。比較2000年普查統計的6—15歲人口和2010年普查統計的16—25歲人口,后者反而多了1 165萬,而考慮到死亡因素,后者應該比前者少才合乎邏輯。按這一年齡段通常的死亡率推算,2000年6—15歲兒童數應比2000年人口普查數多2 000左右。以此我們假定2010年人口普查中6—15歲的人口數(今后10年將陸續進入勞動力年齡的人口)也漏報2 000萬。但此次人口普查質量可能有所提高,漏報較少。2015年新滿16歲的人數可能比人口普查數每年多出200萬,達到1 600萬。而2010年我國56歲人口1 770萬,在5年后將年滿61歲,退出勞動力年齡。這一數字將超出屆時將新進入勞動力年齡的人數。比較而言, “十一五”期間年均新增16歲人口和61歲人口分別為2 200萬和1 170萬。依據《國家應對人口老齡化戰略研究》課題組的研究數據,2012年老年人口數量為1.94億,老齡化水平達到14.30%,2013年老年人口數量突破2億大關,達到2.02億,老齡化水平達到14.80%。勞動年齡人口進入負增長的歷史拐點,從2011年的峰值9.40億人下降到2012年的9.39億人和2013年的9.36億人。考慮到因死亡減員的因素,我國勞動力年齡總人口很可能已經由增轉降(即出現所謂“劉易斯拐點”),這也意味著我國總體就業壓力將大大減輕。當然,人口紅利的減弱和老齡化社會也將帶來的新問題。
盡管我國總體就業壓力減輕,但結構性壓力依然很大[13]。前期我國勞動年齡人口快速增長之際,高中、高校等學校的大規模擴招一時減少了實際進入勞動力市場的人數,高中、中等職業學校、高校合計在校生最多時一年凈增超過700萬。但這些學校的在校生凈增人數近年急劇下降,2008年僅凈增70萬,對就業壓力的緩解作用明顯減弱。今后幾年,盡管進入勞動年齡人口數將有所減少,但畢業進入就業市場的人數將持續增加,尤其是高校畢業生就業問題將更加突出。此外,今后我國還將有大量農村勞動力需轉向城鎮就業,如何充分吸收大量農村富余勞動力仍將是我國就業問題的一大難點,因而加快城鎮化進程顯然是關鍵所在。
(四)縮小貧富差距應成為維護社會穩定的主攻方向
貧富分化造成的社會裂痕是對社會穩定的最大威脅,畢竟社會動蕩直接受人們的不滿情緒趨使,而最多的不滿來自低收入群體。低收入者在平時是刑事犯罪的主體,在動亂時則是主力。在經濟增長較快時,社會成員絕對收入水平總能有所提高,弱勢群體相對收入下降而產生的失落和焦慮還能得到一定的平衡。一旦經濟增速明顯下滑,貧富分化所積累的不滿情緒就會尋求宣泄渠道。尤其是低收入者或弱勢群體抵御風險的能力較差,在經濟不景氣時承受的壓力會更大,一些平時的良民此時也可能會鋌而走險。
近年來,我國城鄉居民收入比和城鎮居民高低收入家庭的收入比已有所下降。今后加快收入分配體系改革、縮小貧富差距應成為維護社會穩定的主攻方向,包括提高社會保障水平、加強農民工權益保障、加強工會維權職責、加快財稅體制改革、推進最低工資增長、遏制壟斷暴利、嚴懲貪污腐敗和促進教育公平等[14]。
(五)和諧社會建設需要多管齊下
總體判斷,未來若干年內,經濟指標反映出我國社會風險將繼續呈上升趨勢。但需要指出的是,這些經濟指標雖是社會穩定的基礎,但綜合評價社會穩定風險還需要包含政府治理水平、社會保障體系、國際關系乃至文化傳統因素。因此,維護社會穩定除了在經濟政策上要避免經濟增速下滑過快、控制物價和房價上漲過快、力爭縮小城鄉差距和貧富差距、努力擴大就業之外,還必須在加強現代政府建設、改善社會管理、提高社會保障水平、爭取良好的國際環境和大力發展文化事業等方面苦下功夫。我國已經進入改革深水區,目前大力倡導的反腐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解決部分問題,但長久之計還應是將依法治國落實到位。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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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ocial Stability Risk Assessment of Economic Indicators Construction
SUN Qi-feng1,2
(1.School of Economic and Management,Beijing Jiaotong University ,Beijing 100044,China;
2.China Information Service,Xinhua News Angency,Beijing 100803,China)
Abstract:In this research, we used the economic index of social stability risk assessment system. Looking at the economic situation on the basis of social stability, we selected five economic indicators (per capita GDP,GDP growth rate, the Gini coefficient, CPI, and the unemployment rate) for social stability risk assessment. The results suggest that by international comparison, the social stability in China at present has reached the middle-upper level, mainly benefiting from rapid GDP growth as well as low CPI and unemployment rates; by the longitudinal comparison, the social stability risk in China in recent years shows an increasing trend, suffering from widening gap between the rich and the poor as well as rising inflation pressures. The next few years will be critical to the success of transformation in the mode of economic development in China, and its avoidance of the middle income trap.
Key words:social stability risk;middle income trap;economic indicators
(責任編輯:徐雅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