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注東道國政府與利益相關者引致的海外投資風險

■ 趙國華 河北師范大學 陳 巖 石家莊鐵道學院

近年來，隨著中國“走出去”戰略的實施，越來越多的中國企業開始到海外進行投資，在這個過程中，中國企業也面臨著越來越多的海外投資風險。其中，東道國政府與利益相關者引致的海外投資風險占了很大比例，給中國企業的海外投資帶來了許多損失。因此，加強對東道國政府和利益相關者引致的海外投資風險的了解和研究，建立東道國政府與利益相關者管理體系，防范中國企業海外投資風險，應成為一項十分重要的工作。

一、東道國政府引致的海外投資風險

（一）國家安全原因引致的海外投資風險

隨著中國企業海外投資規模的擴大，一些國家的政府開始對中國企業海外投資行為可能會危害本國的國家安全感到擔心。這些國家的政府以中國企業海外投資或并購行為威脅到本國國家安全為由對中國企業的行為進行審查，提出苛刻的條件，阻礙中國企業的投資或并購，導致中國企業海外投資或并購的失敗。例如，2011年2月，中國華為公司被迫放棄收購美國三葉系統公司。三葉系統公司只是一家小公司，針對這項并購，盡管華為一再聲明與中國軍方沒有聯系，但美國國防部仍要求華為提供更多的資料以便進行審查。之后，美國5位議員致信美國商務部長和財政部長，稱華為的并購行為可能會為美國的國家安全帶來威脅，要求進行更嚴格的審查。最后，華為不得不放棄了這次收購。再如，2005年6月，美國41名國會議員聯名向當時的美國總統布什遞交了一封公開信，要求對中國海洋石油有限公司收購美國優尼科石油公司進行嚴格的審查，以確認這項并購行為是否會威脅到美國的國家安全。最后，中國海洋石油有限公司對優尼科石油公司的收購由于受到美國各方面的壓力而失敗。2009年，中國鋁業擬出資195億美元將其在力拓公司的持股比例增加到18%，但是澳大利亞政府對中國企業可能控制其資源感到擔心而表示反對，最后中國鋁業不得不放棄了這次并購。

（二）政局動蕩原因引致的海外投資風險

近年來，隨著世界政治經濟形勢的變化，一些國家的國內政局出現了動蕩，在西亞、北非等地區表現的尤為明顯。這些地區是中國企業海外投資較為密集的地區，這些地區國內政局的動蕩給中國企業海外投資帶來了很大的風險。例如，2011年利比亞國內局勢出現動蕩，中國在利比亞的許多工程項目受到了很大損失，許多機械設備被搶或者被損壞，許多在建工程被迫停工，中國政府動用了很大力量將在利比亞的3萬多名中國工人撤回國內，但財產的損失則無法挽回。

（三）宗教、恐怖主義和民族主義原因引致的海外投資風險

在一些中國企業海外投資較多的國家，宗教問題、恐怖主義問題和民族主義問題比較嚴重，由此引發的社會治安問題給中國企業派駐當地員工的人身安全帶來了很大威脅，影響到中國企業海外投資的順利進行。例如，在非洲的尼日利亞，中國企業投資項目較多，但當地的國內矛盾尖銳、宗教問題非常復雜，武裝犯罪十分猖獗，2007年有十幾名中國工人被當地的武裝分子劫持。由于員工的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中國企業在尼日利亞的一些投資項目無法順利開展或者被迫中止，帶來了很大的損失。再例如，2008年，中興通訊的兩名員工在阿富汗遭到了塔利班的綁架，一名員工趁看守不嚴的機會逃脫，另一名員工直到2009年才在中國和巴基斯坦政府的努力下被解救出來，中興公司不得不重新評估在阿富汗開展投資的風險。再如，2014年5月，越南南部工業園區的工人舉行反華集會，抗議中國在南海建立鉆井平臺，抗議者們焚燒了在越南的幾家中資工廠，其他數百家工廠遭到了搶劫，雖然沒有人員傷亡，但中資企業的財產受到了很大的損失。

（四）腐敗行為引致的海外投資風險

中國企業在進行海外投資時，為了早日簽訂合同、早日開工，有時會滿足東道國政府官員的一些額外要求而忽視了商業原則。更有甚者，個別中國企業和商人對東道國政府官員行賄，給中國企業和商人的聲譽帶來了很壞的影響，為海外投資的長期發展埋下了隱患。例如，2009年6月，俄羅斯政府銷毀了莫斯科切爾基佐夫斯基市場涉及灰色清關的20億美元的貨物，并要求莫斯科盡快關閉該市場。由于沒有給中國商戶預留出足夠時間進行貨物清理，致使許多商戶的合法財產也受到了很大損失。2013年11月，莫斯科對薩達沃特市場進行非法移民的清繳，對于擁有合法護照的中國公民的合法財產也采取了收繳的措施，致使許多商戶受到了很大損失。

（五）經濟衰退或政策改變引發的海外投資風險

一些東道國的政府在經濟高漲時，舉借了大量外債；而當經濟出現衰退時，東道國的政府無力償還這些外債，出現債務違約，導致了海外投資風險的發生。例如，2014年，委內瑞拉發生嚴重的經濟衰退，GDP出現超過4%的跌幅，同時通貨膨脹嚴重。由于國際石油價格的大幅下跌，委內瑞拉石油出口收入下降，使得外匯儲備減少，委內瑞拉無力償還在過去幾年經濟高漲時借入的外債。中國從2007年開始向委內瑞拉提供了近500億美元貸款，這些貸款面臨債務違約的風險。一些東道國政府政策的改變也會為海外投資帶來風險。例如，印尼政府宣布，自2014年起，所有礦產品必須在印尼國內經過加工冶煉才能出口。這使得在印尼投資進行礦產開采的中國企業不得不增加礦產冶煉方面的投資，給企業帶來很大成本和運營的壓力。

二、東道國利益相關者引致的海外投資風險

利益相關者是指受到企業決策和行動對之利益產生影響的相關群體。這些群體的利益往往受到企業行為的影響，另一方面，這些群體的行為也會對企業產生影響。一般來說，企業的利益相關者包括：雇員、顧客、社會與政治活動團體、競爭者、貿易和行業協會、媒體、供應商、東道國地方或民眾、股東、工會等等。中國企業在進行海外投資時，往往將國內的投資經驗照搬到國外，對東道國利益相關者的利益卻有所忽視，從而引致了一些利益相關者的反對和阻礙，為中國企業的海外投資帶來了風險。

（一）東道國地方或民眾不滿政府決策引致的海外投資風險

中國企業進行海外投資，必然要與投資項目的地方和民眾打交道，這就要求中國企業協助東道國政府處理好與投資項目的地方和民眾的關系，重視他們的利益、關注他們的訴求，否則很可能引起當地地方和民眾的阻礙，引發投資風險。中國企業海外投資的一些能源和礦產類項目，往往位于東道國較為偏遠的地區，這些地區的民眾文化水平和生活水平都比較低，不善于接受對原有生活習慣和生活方式的改變。另一方面，中國企業在進行一些項目拆遷時，方式較為簡單，往往采用一次性補償的方式，較少提供替代性的工作機會和持續的培訓機會，當地地方和民眾的生活很難長期改善，因此，有可能引發當地政府和民眾不滿和對立情緒，致使投資項目難以順利進行。例如，2011年9月，緬甸總統登盛宣布擱置中國投資的密松水電站項目。密松水電站的壩址位于緬甸政府軍控制的范圍內，但大壩蓄水將要淹沒的地區卻屬于克欽組織控制的范圍。緬甸政府對密松水電站項目利益的獨斷分配，使得該地區的民眾十分不滿，繼而將中國電力集團投資公司看成緬甸政府的同謀，認為本地民眾受到的不公正對待中資企業有部分責任，因而反對密松水電站的修建。最后，緬甸總統登盛以尊重人民意愿為由，擱置了密松水電站項目，使中國電力集團投資公司受到了很大的損失。

（二）東道國工會和雇員引致的海外投資風險

中國企業進行海外投資時，往往對于東道國工會和雇員與國內工會和雇員的差異缺乏足夠的認識，簡單套用中國國內的管理方式，有時會帶來意想不到的風險。1992年，中國首鋼收購了面臨破產的秘魯鐵礦，成立了首鋼秘魯鐵礦石股份公司。然而，公司剛剛運行幾年，首鋼秘魯公司的當地雇員就舉行了長達四十多天的集體罷工，要求提高工資。其后，這種因為要求提高工資和改善工作條件的集體罷工每年都會上演幾次，這其中工會扮演了重要的組織角色。與國內不同，海外的工會力量十分強大，中國企業處理與海外工會的談判常常感到非常吃力，很難達到較好的效果，因此也給企業帶來了不小的損失。

（三）東道國競爭者與貿易和行業協會引致的海外投資風險

中國企業在國內進行經營時，由于市場競爭激烈，常常會采取價格競爭，使得整個行業的利潤率都非常低。中國人吃苦耐勞再加上大家都習慣了這種競爭，因此，激烈的價格戰在國內習以為常。中國企業進行海外投資時，有時也會采用價格戰這種競爭方式。但海外的市場環境與中國有很大不同，價格不是唯一的競爭因素，質量、信譽、品牌等非價格因素往往更加重要。競爭者之間往往屬于同一貿易和行業協會，彼此之間保持著一定的克制和聯系，以便實現共同生存。中國企業進行海外投資，依靠價格戰占據當地市場，會給當地的競爭者帶來非常大的沖擊。在這種情況下，當地的競爭者會在貿易和行業協會的領導下聯合對中國企業和產品加以抵制，有時會引發較為嚴重的沖突。例如，2004年9月，在西班牙埃爾切，當地16個集裝箱的中國鞋被燒毀，損失上百萬歐元。隨后的幾天又出現當地鞋廠針對中國商人的暴力威脅和游行，許多人喊出了“奪回我們的制鞋工業”、“把亞洲鞋趕出去的口號”。

（四）東道國社會和政治團體引致的海外投資風險

東道國的社會和政治團體的活動，尤其是環境保護組織的活動往往會影響到政府的決定，因此，中國企業在海外投資時應該重視東道國社會和政治團體的活動，避免此類風險的發生。中國企業在國內進行投資時，十分注重效率，為了搶時間，常常在環境保護方面出現“邊建設邊審批”甚至“先建設后審批”的情況。然而，在國外，社會和政治團體的力量，尤其是環境保護組織的力量十分強大，一旦中國企業出現環境保護方面的問題，這些社會和政治團體的壓力會令當地政府對中國企業采取嚴厲的行動，給予高額的罰款甚至終止項目，給中國企業帶來很大的損失。例如，2011年中國紫金礦業股份有限公司投資的秘魯里奧布蘭科礦項目，由于沒有對環境方面的風險進行披露，政府環保機構在當地環保組織強大的壓力下，對紫金礦業處以了高額的罰款。

（五）東道國媒體輿論引致的海外投資風險

隨著越來越多的中國企業到海外進行投資，一些西方國家出于各種政治目的，在媒體上大肆散布“中國威脅論”，指責中國企業的海外投資行為是“新殖民主義”。中國企業海外投資東道國的媒體受到西方輿論的蒙蔽，對一些中國企業的孤立行為和個別事件進行夸大報道，致使中國企業的形象受到了很大的損害，給當地民眾留下了不好的印象，給中國企業海外投資的順利進行帶來了風險。例如，2011年，美國前國務卿希拉里在贊比亞接受采訪時說，非洲要警惕中國的新殖民主義。雖然中國駁斥了這種說法，但已然造成了很大的影響。在2011年贊比亞總統大選中，總統候選人薩塔以驅逐中國投資者為口號獲得許多當地民眾尤其是下層民眾的支持，擊敗了前總統，當選為贊比亞總統。

（六）東道國顧客和供應商引致的海外投資風險

隨著中國經濟的發展，許多中國企業開始到海外設廠，進行當地生產、當地銷售。在這其中，如果對于顧客和當地供應商的利益有所忽視，有可能帶來很大的風險。國外的許多法律與中國不同，往往對于保護顧客和中小供應商的利益十分重視，在發達國家尤其如此，如果中國企業將一些國內經營的陋習帶到國外，則有可能面臨較大的訴訟風險，為企業的經營和聲譽帶來損失。例如，對顧客隱瞞商品缺陷的行為、無故拖欠中小供應商貨款的行為在中國國內可能不是什么太嚴重的行為，賠償的數額也不會太大，但在國外尤其是發達國家，則屬于較為嚴重的行為，有可能面臨數額很高的賠償，這是因為中國法律實行的是“補償性賠償”，賠償的金額限于造成的損失，而國外發達國家特別是英美實行的是“懲罰性賠償”，賠償的金額會遠遠超過損失。例如，2014年7月，美國佛州法院判決美國第二大煙草公司雷諾公司向一名死于肺癌的煙民的妻子支付236億美元的賠償，因為這家煙草公司忽視了告知消費者吸煙的危害。236億美元的賠償中，直接損害賠償只占一千多萬美元，其余的都是懲罰性賠償。2009年日本豐田公司由于所生產的部分汽車出現無故加速現象而面臨美國消費者的集體訴訟，2012年日本豐田公司同意支付11億美元給美國車主以達成和解。這些例子，給中國企業敲響了警鐘，提示了海外投資可能面臨的顧客和供應商引致的風險。

三、中國企業海外投資風險的防范

第一，確立東道國政府與利益相關者管理的思想和組織結構。中國企業在進行海外投資時，應確立東道國政府與利益相關者管理的思想，對東道國的政府與利益相關者進行了解和研究，對他們的利益給予重視，還應在企業的高層設立固定的職位和人員，擔負東道國政府與利益相關者管理的職責。東道國政府與利益相關者管理可以遵循以下步驟。首先，分析東道國政府可能帶來的風險。通過與中國使領館、駐外機構、商業銀行、中資企業溝通與合作，收集東道國的政治局勢、經濟政策、政府管理、宗教問題、民族矛盾、社會輿論等方面的資料，分析中國企業在該國投資可能面臨的風險，做好應對準備。其次，分析誰是企業的利益相關者。中國企業進行海外投資決策時，首先考慮哪些群體會受到企業投資行為的影響，又有哪些群體的行為會影響到企業的運行。再次，企業要分析這些利益相關者與企業的投資行為有哪些利害關系和利益沖突，哪些屬于是安全問題，哪些屬于競爭關系，哪些環境問題或是還是工資問題。接下來，企業要考慮利益相關者對企業來說有多關鍵。由于投資東道國不同、投資的行業不同、投資的地區不同，利益相關者是否關鍵對不同企業來說是不一樣的。最后，企業要決定用什么方式來管理利益相關者。對于關鍵的利益相關者，應當建立伙伴關系；而對于非關鍵的利益相關者，也不應忽視，可以采用環境掃描的方式來關注他們的行動，防范可能的風險。

第二，加強與東道國的使領館和行業協會辦事處的聯系，做好投資風險評估和風險預警工作。中國企業在進行海外投資之前，應了解投資東道國的政治、經濟、法律、文化、民族、宗教、治安等方面的信息，從多方面評估海外投資的風險，投資步伐寧可慢一些，也要穩妥一些。當決定要投資后，還要做好風險預警工作，并做好預案，一旦發生風險，立即啟動相應預案。當投資發生損失時，則要避免損失的進一步擴大。還要采取積極措施，依靠當地的中國使領館和行業協會辦事處，爭取賠償，將損失減至最小。

第三，在股權結構上，可以采取不控股的方式與當地企業進行合資、合作，實施本土化發展戰略。

中國企業海外投資采取不控股的方式與當地企業進行合資、合作，可以將當地企業的利益與中國企業的利益聯系在一起，增加當地民眾的認同感，減少矛盾和摩擦，減少政治風險。實施本土化發展戰略，以當地企業為主進行經營，借助當地企業對投資東道國法律、勞工政策和商業規則熟悉的優勢，可以減少與雇員、工會、競爭者、政治和社會團體、貿易和行業協會、供應商之間的利益沖突，降低投資風險。同時，由于中國企業本身也參與經營管理，可以為中國企業帶來穩定的原料來源和銷售市場以及技術資料和成本價格等內部信息，中國企業的利益也不會受到損失。

第四，實施企業社會責任和管理道德戰略。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對企業的要求也越來越高，企業社會責任和管理道德也被越來越多的提及。企業社會責任要求企業按照對社會有益的方式來進行活動，而不是僅僅符合法律的最低要求。管理道德要求企業在管理中樹立正確的價值觀和管理原則。中國企業進行海外投資，為了減少風險，取得良好的效果，應當實施企業社會責任和管理道德戰略。在社會責任方面，多進行社會捐助、環境保護、產品質量、雇員關系等方面的活動，改善投資項目的地方和民眾的關系，樹立企業形象。在管理道德方面，在企業內部建立道德準則，必要時可以設立道德官員，尊重雇員權利、消除用工歧視、增加勞動保護、抵制腐敗行為，減少不道德行為的發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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