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詩十七首

◎扶桑 Fu Sang

扶桑詩十七首

◎扶桑 Fu Sang

我的生命

啊，更響

更緊了！歲月的鏗鏘。一再

提速的鐵軌

你不再年輕——白發

在鏡中閃耀。這冷下來的

灰，并不意味著懂得更多

生命像一節孤零零被遺棄的車廂，停在

某個久已廢用的小站

帶著它全部的空洞，在每一扇窗前張望

沉默所言

1

我所應該做的是像鼴鼠那樣

挖洞

繼續挖下去

在我的匱乏中將涌出更多的泉水

把我從地底送上莖端

最小的葉子

2

我是沒有嘴的。

我習慣了靜默，像石像的耳朵

當悲哀的馬蜂在我心里做窩

哦，更長久地呆在那兒吧——

在你的毒刺中讓我的疼痛釀出

純度更高的蜜：金黃。澄澈。

生活， 你養育我

生活，你養育我

用，泥土那樣

又黑又聾又啞的

仿佛我是吃泥土的蚯蚓

我知道我還沒活過

只是在昏睡中，朝

陽光世界探出

一枚，葉芽的腳尖

在秋風中，萎黃了

——這就是我生命的故事。

空 杯

我沒有什么可給你的

我手掌的溫度

你早已全部拿走

可是還不夠——

你積攢的冰塊，足夠建一幢房屋

住在里面像國王一樣

砍下我的手也沒用

杯子空了。多么不情愿地——

這你未注入的，空了

軟 弱

人之中我愛那軟弱的

他們的心佝僂著

一個被救的希望，像攥緊一塊

灰塵很厚的舊布

我的痛楚認出——這些族人

那些闊步而來昂首而去的

離我很遠——

他們是懸的高高的發光體

不需要我的手

這微小、可疑的溫暖

秋 天

聲音

隨體溫柱一起下降

在一個窗玻璃結滿霜花的夏天夜晚

那個夏天很模糊——迅速

來了涼爽的秋天

碩大的梧桐葉干脆地碎裂

你一生沒有更美的秋天

像那個

秋天，花完死亡的絢爛

看 月

孤身

不要看月

你的殘缺將被照亮。那黯然，被迫

一點點顯出它的遼闊

月亮

你召喚他們的軟弱，總是

他們不說，而再一次地

向你微舉淡若花影的期待

月亮

他們，在他們的心上

磨你的刃

月光的薄刃

火車奔馳于夜間的大地

它路過一個個陌生的地名

我正走在一條與你全然不同的路上

到來與告別如此之近。近得恰似一片

鐵軌上碾過的

月光的薄刃......

整個夏天我聽到你的嗡嚶聲

整個夏天我聽到你的嗡嚶聲

晝夜不停。哦，心靈的黑洞——

你蠶吃桑葉那樣

將我一點點噬空

我似乎進入一個夢魘的國度——

那里樹葉從不閃爍。時間

從不帶來新的事物......

我或許在風化。也或許在生銹

和Sainkho Namtchylak說話

果子熟了

就會落地

死亡熟了

我們就脫離肉身飛去

在懷腹中，我們耐心地

孕育著它

不提前結束旅程

有時，我們炊煙一樣輕訴，向某個不確定的

遠方

也并非期待傾聽

空 白

我已確知我生命的大半都是空白

它徒勞的悵望未能成為

水墨畫里的留白，音樂中的靜止

我繼續選擇忍耐的涂鴉并為它清洗

白色之墨，理順

恐懼乍開的筆毛

節 后

這一陣喜悅的風過境后

突然靜下來的客廳亂糟糟

還保留著他們在時的痕跡

我整個人也這樣又空又慌——

想要打掃

又想再保留一會，這痕跡

怒江，在六庫

寒夜里

有人在江灘上點起一堆火

散步者停下來

靠著橋欄，長久地觀看

江水被黑暗吞沒

水流的聲音更大

不要說話。甚至此刻天上的星星

也是多余的

火，飛鳥般的撲動仿佛

有一根繩子縛住了腳

火，黑夜里的默禱。獨自的

凄涼、熱烈、奉獻、懇求

海棠花——給澄姐

蘇堤上

兩樹海棠花緊挨在一起

一樹白。一樹紅。

我想起我和我的女友

我是紅色的

然而有時開白色花

我的女友是白色的

然而她對著我開紅色花

梯 子

現在，你看的足夠清了

幸福是惰性的

它芳香撲鼻。你把手伸向這杯紅酒

你的命運卻阻止。它打破杯子

你的恐懼將成全你。多年來

你拖帶著這負累前行，如遠洋漁船

在水下，拖帶巨大的漁網

它不離開你。漸漸成為

你身體的一部分

成為你的腿、你的腳

成為你的梯子。每一節梯級上

纏繞著花朵——

兩個人的戀愛

他們居于同一座城市，愛的

古老又神圣的耶路撒冷

并沒用磚石壘砌的高墻和鐵絲網

把他們隔絕在不同街區

但他們無可縫補的裂痕那樣巨大

一個，是阿拉伯人

一個，是以色列人

四月的漁村

你問起海的消息

當我從四月的漁村遠行歸來

臉上還蓋著，那里

整日無盡閃耀的

陽光的郵戳

我瞇起眼睛——

它是父性的

它是母性的

它像海馬一樣雌雄同體并散發

強烈的海帶氣息

扶桑，女，1970年10月生。河南信陽市中心醫院醫生。著有詩集《愛情詩篇》、《扶桑詩選》。曾獲《人民文學》新浪潮詩歌獎、滇池文學獎，入圍2010年度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詩人提名。部分詩歌被翻譯成英文、日文、韓文等國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