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本刊記者 周瑞豐 ◇ 圖/受訪者提供
熟悉何智亞的人都知道,他有多重身份。
時下,他最被強化凸顯的身份,是城市規劃建設專家,歷史文化學者,其次是著名攝影家。作為后輩,我們更愿意將他尊為一位長者,一位用鏡頭和文字留存城市文脈的長者。
何智亞對保護重慶城市文脈、通過攝影來記錄城市的歷史與變遷相當執著。從出版《重慶老巷子》開始,何智亞已陸續完成了7本關于重慶的著作,書中除了精美的圖片,還有大量珍貴的文字資料。
不少消逝或即將消逝的城市文脈,在何智亞的鏡頭里,得以留存或以另一種方式重生。
在經濟社會發展進程中,開發與拆遷伴生,無法逆轉。
重慶也不能成為其中的例外。
那是上個世紀的90年代,何智亞正負責拆遷工作,能夠近距離接觸這些即將消失的老巷子、老房子。“1993年到1994年,每年的拆遷量都在兩萬戶以上。”在那些完成使命、即將讓位于發展的老街、深巷,何智亞發現了很多有價值的老房子與老巷子。

湖廣會館舊貌
還有老城門、老城墻,以及承載著厚重重慶元素的百年老碼頭。
他決定拿起相機,用鏡頭來記錄下這些即將消失的城市文脈。此后,在負責拆遷的同時,他花大量時間拍攝了很多即將消失的建筑的珍貴照片。
這種最初的舉止,初始目的并不明確。“至于以后拿來做什么,當時并沒有想,我只是覺得自己應該記錄下來,不然覺得太可惜了。”
種種原因,何智亞當時拍攝的圖片并不是很多。時隔多年,他依舊后悔,常感嘆應該早點去拍。1999年,他才決定把之前拍攝的照片結集出版。
《重慶老巷子》由此誕生。在眾多贊譽中,多次再版。
記錄城市中的建筑與遺存,何智亞緣于“發現”。而對那些撒落在重慶各地的古鎮,何智亞從上世紀80年代就“愛上了”。
《重慶老巷子》出版后,何智亞又開始掛念那些自己喜愛的古鎮。
那些古鎮親近而遙遠。“我記得當時做了一個夢,夢到我之前去的那些古鎮全部消失了。”被夢驚醒的何智亞,迫不及待踏上了尋訪古鎮的道路。
“我一共梳理出了35個古鎮。”后來,他花了幾年時間去尋訪。
何智亞當時還沒退休,只能用有限的閑暇踏訪撒落民間的古鎮。幾乎所有周末與節假日,他都耗在了古鎮上。
“去一次還不行,有時候因為天氣等原因,要去很多次。”為了寫好古鎮的文章,何智亞花費大量時間查詢資料,回來后還要查詢地方志以補充完善。
2004年出版的《重慶古鎮》,耗費了何智亞大量心血。

修復前的湖廣會館

在忠縣秦家上祠堂查閱家譜
對古鎮的摯愛,并非僅因何智亞“喜歡”。更深層次的原因,是何智亞近乎固執地認為,在保留重慶文脈的進程中,古鎮占據著相當重要的地位。“古鎮非常完整地體現了整個農耕文明到現代文明的演變,當地的建筑文化、民族文化等,都可以在古鎮里得到體現。”
沉寂于歷史煙塵多年后,長江邊上的湖廣會館,以一種掩不住歷史厚重的光鮮面孔,再次示人。
何智亞見證并參與了湖廣會館的“重生”過程。
上世紀90年代,湖廣會館所在地塊被確定為拆遷開發地。這意味著,一段文脈很可能被切割。
反對聲盛,尤其是專家學者。
政府順應民意,將這塊地重新收回,湖廣會館的搶救保護也由此正式啟動,何智亞深度介入其中。

修復后的湖廣會館

渝中區望龍門謝家大院
“重慶作為一個歷史名城,以前沒有更多東西可以拿出來看,現在總算有一個湖廣會館了。”完成湖廣會館的修復工作后,何智亞也出版了關于湖廣會館的研究著作《重慶湖廣會館——歷史與修復研究》。
之后,何智亞開始了《重慶老城》的創作。構想中的《重慶老城》,包括渝中、南岸和江北城部分地區。在江北嘴全部拆遷前,何智亞做了一次搶救般的拍攝,這些圖片之后都成了非常珍貴的歷史資料。
但何智亞仍然留下了遺憾。“這之后,江北老城完全消失了,渝中和南岸老城也基本消失了。2000年左右南岸開始建濱江路,那里有很多老的洋房和官邸,還有一些外國機構,比如立德樂洋行、安德森洋行、亞細亞銀行等等。去拍南岸的時候,已經要拆遷得差不多了,太晚了。”

開縣中和鎮余家大院
去年出版的《重慶民居》是何智亞最近的一本著作。“由于很多民居分布在深山老林里邊,尋找的難度很大。”。
此前,何智亞已翻閱了大量資料。2007年開始的第三次文物普查,又給了他更多關于重慶民居的資料。根據梳理出的名單,何智亞開始了考察。
杜宜清莊園位于豐都縣,獨具特色,但因長時間欠缺保護而顯破敗。“這個莊園需要保護性搶救,后來文物局安排了一筆資金做了一個基本的保護。還有涪陵青羊鎮陳萬寶莊園、江津塘河鎮的石龍門莊園,都準備開始保護了。”
多年的探訪與深入研究,何智亞對重慶民居有了更深的了解:“重慶民居形式很豐富,出版《重慶民居》,也是為了給巴渝民居風格作一個詮釋。重慶建筑吸收了不少中國其他地方與西洋風格,再與本地風格相融合。兼收并蓄,海納百川,因地制宜,靈活多變。”

江津區塘河鎮廷重祠
這只是一方面。何智亞更看重的,是建筑物對歷史的傳承,那是一部濃縮的社會發展史。
所以,他才特別在意民居的留存資料。但調查發現,這些民居的資料要么少之又少,要么僅為膚淺描述。“很多都只有三五百字,并沒有說透。現在再去重新挖掘了解,已比較晚了。再過幾年,了解的人會越來越少。”何智亞花了很多心思去采訪知道民居故事的老人。“有些老人講述完后就去世了,但我畢竟搶救下來一些寶貴的資料。”
尋訪云陽南溪鎮郭家大院的故事時,何智亞輾轉了解到,郭家的后人在北京。他委托北京朋友幫忙,終于在北京西城區找到了這位老人。何智亞把初步調查的文章發給這位老人,反復修改,逐步豐滿了郭家大院的歷史。
何智亞是個很嚴謹的人。在尋訪民居過程中,很多是口述歷史,他會多方考證。尋訪江津支坪鎮馬家洋房子時,當地村書記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洋房子的馬二小姐愛上了一個長工,馬家老太爺決定執行家法,將兩人雙雙沉江。
故事很凄美,但何智亞不敢輕信。多方考證后他找到了與馬二小姐同輩的馬家后人,終知這個故事子虛烏有。“我的故事都是反復驗證的,口述歷史應該非常嚴謹。”
年歲漸長,何智亞已開始感到有些力不從心。但他自認值得——用鏡頭和文字為社會發展進程留下一些印記,留下重慶文脈。
并繼續傳承。
何智亞,曾任重慶市渝中區常務副區長、重慶市政府副秘書長。現為重慶大學建筑城規學院兼職教授、重慶市歷史文化名城保護專委會主任委員、中國攝影家協會會員、重慶市攝影家協會副主席。工作之余長期致力于巴蜀傳統建筑文化的研究與傳承,出版有《重慶老巷子》《重慶古鎮》《重慶老城》《重慶民居》等7本著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