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霆鋒的詩

伏羲

我夢見一位大神在混沌里開口，這最初的說出首先使他自己誕生。

——題記

何等神圣的子宮方可把他孕育

何等豐饒的神，堪做他的母親

那虛無之卵

曾如何培育混沌之自然，滋長它的激情

使之一天天壯大，一天天蓬勃旺盛

那虛無之卵曾如何培育

萬有最初的種子，這位名為伏羲的大神

他澎湃的生命一天天漲破虛無的卵殼

他創造，恰如一個初生的、狂熱的大神

精力無窮，靈感無限

以造化的利斧分開天地

以時間為刃，破開無名的混沌

萬物之名因此而得以彰顯

萬物之存在因此得以發生

這位古老的大神卻舍生入死

他以雙眼化作日月星辰，毛發化作森林

他以骨骼化作群山和高聳的諸峰……

這位古老的大神卻入死而生

夢見自己是一位慈愛的女神，摶土造人

又造地上一切有血氣的生命

使它們各安其位，各從其類

又使它們互為友鄰或彼此為敵

以此立穩生命的根基

以此使萬物保持著堅固的平衡

一條船指引另一條迷航的船

我夢見，每一片陌生的海上

都有一條龍骨灼熱的船

一條游蕩在夢與傳說之海的船

我聽見汽笛在叫它回家

那是在叫我回家吶，我卻假裝聽不見

星座呵指引著我，到達陌生的七重海

那里珊瑚蟲率領著兇猛的鯊魚

海盜神秘的寶藏

和他們浩大的夢都在海底腐爛

星座呵指引著英雄的七重海

好像一條船指引另一條迷航的船

它們談論著過去諸神爭戰的歲月

話題如同時間本身一樣古老

那鱗甲堅利的水神飲恨敗北

如今黯然退居于人類神話的宮殿

我們談論著過去諸神爭戰的歲月

就聽見眾神

和海中勇士絕命前痛苦的呼喊

他們狂怒的閃電他們灼熱的骸骨

都已沉默得夠久了，卻仍然不發一言

星座呵請指引我，請指引我

我仍是眾水之主，心血熾熱的七重海

我仍是諸海之中萬族之父

愛著我無限眾多的子女

鯨魚、海馬、虎頭鯊、舞姿優美的水母……

我愛它們每一個和它們全體

而你是我幽深的命運的真宰

是我投在虛空中真實的影子

你必可助我切實地到達自己

星座呵請指引我，請指引我

指引我到達那惟一的真實，呵那甜美的

睡眠之地

因你乃是我的真實之心，我的真實之言

因你乃是我顛簸命運中惟一真實的道路

我必被你指引，必將行過這顛簸的道路

我必將夢見自己是一個吟唱詩篇的人類

以此吟誦

抵達真實之水

夢中的我將不再認識自己

稱自己為“陌生的七重?！?/p>

當我在詩中溺海而亡

我將不會知道

這情形并非沉船

而只是水回到水

拂弦

千條江水中的月影恰如

鏡中不存在的臉

沉默的歌者燃木取火

星空垂向草木茂盛的平原

沉默的歌者手拂朱弦

其意卻不在于音樂

而只在乎余音散凈后的空曠和寂寥

星空垂向草木茂盛的平原

倚弦的歌者終歸于忘言

寂然的心性乃契入星空深邃的詩篇

空寂的星空就旋轉著下垂

傾聽大地上萬物秘密的交談

空寂的星空就旋轉著下垂

歌者拂弦，然后寂靜出現

千條江水中明月倏忽出現

古鏡卻空照著歌者那并不存在的臉

大地上萬物心性寂然，都沉默不言

凝神傾聽著無人發出的秘密的交談

◎宗霆鋒，1968年出生于陜北吳起縣白豹鄉，參加詩刊社第22屆青春詩會，2009年出版詩集《漸慢漸深的山楂樹》。為2012年出版的《韓寒文集》繪制封面畫。2013年出版個人繪畫理論研究及畫冊《詩性繪畫》。2014年花城出版社推出《宗霆鋒詩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