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香水

張佳瑋

香水界有個小神話，說法國香水所以雄霸歐洲，是因為巴黎格外臟和臭。事情倒是真的：1270年，巴黎有過條法令，可見當時的風貌：“任何人不可在陽臺上潑灑馬桶，違者罰款。”你可以想像這法令頒布前，巴黎那窄街暗巷，是如何的雨雪繽紛。

香水初現，是人感官需求。人好逸惡勞、喜新厭舊、愛香憎臭，乃是天性。在古代世界，衛生不彰，臭的東西多，香的東西少，所以香料格外招人愛。金庸《書劍恩仇錄》里，香香公主吃花，身上自帶香味，純屬想象，但人類最初制香，確實是打花上來的。公元前，美索不達米亞平原的人們，就曉得拿油去浸花，浸到后來，油中便帶花香：這是最土法的香油了。羅馬和平時期，流行豪奢享受，把香油們灑在小鳥羽毛上，放小鳥滿廳堂飛舞，于是滿室香氛流動。聽著很科幻，但確是那時的喜好。

中世紀前期西歐割據紛亂時節，阿拉伯人對香水發展起了大作用。基督徒覺得香料代表著天堂，阿拉伯人則相信香味是上天的啟示，吃胡椒拌肉粥可以壯陽，通過熏香能跟神靈溝通。所以9世紀時，阿拉伯人已經總結出百來種制香方子，其玩法依然是從植物和動物身上萃取，然后以試劑固定其香味——說難聽點，就還是一堆液體，里面漂浮些植物殘骸。

偉大的伊本-西那先生，波斯史上著名的哲學家、醫學家、自然科學家，在公元1000年后不久，給世界帶來了禮物。西那先生發現了：他可以用蒸餾技術，打花朵里蒸出香味精華來。他老人家身體力行，蒸出了玫瑰花味的香水。

歐洲人對這事，還是后知后覺。一般認為，得到了1221年，他們才曉得香水這玩意，還虧了十字軍東征，到東方見了世面。那會兒香水稀罕，到14世紀了，匈牙利人都制出了“匈牙利水”——也就是通過蒸餾，用酒精固定了多香味混合的混香水——法國人都還不曉得這是何物呢。

這里不免要提一句偉大的凱瑟琳·美第奇奶奶了。美第奇是佛羅倫薩大豪族美第奇家的閨女，教皇的侄女，嫁給了法國國王亨利二世。那時節，佛羅倫薩是歐洲的鮮花，而法國還是個剛打贏了百年戰爭不久的土包子地方。美第奇阿姨去馬賽大婚時，帶去了無數法國人沒見過的稀罕玩意：比如東羅馬流傳過來的雕塑，比如冰淇淋，比如香水。

打那時候開始，香水這東西，才真正從法國宮廷，向民間散布開去。17世紀，法國大盛，路易十四把假發、高跟鞋、天鵝絨袍子和香水一起熱鬧開來。到18世紀，香水這產業，才在歐洲大肆鋪開。熏衣草、鼠尾草、玫瑰、茉莉花之類植物，被一一分檢萃取；麝香可以保存長久？雄麝們于是難逃獵人魔爪。歐洲航海家們，那時已經把觸角深深滲透了東南亞香料群島，發現東南亞是個香料寶庫，那還有什么客氣的？

最傳奇也是最讓人想不到的是：香水業發展，讓海里的鯨魚倒了大霉。原來抹香鯨腸子里有分泌物，干燥后成淺黑色，仿佛琥珀，質感如蠟，有香味，就是龍涎香。這東西不僅自己有香味，而且可以做香水的定香劑。于是19世紀，捕鯨船把龍涎香當成了頭號目標。

當然啦，在歐洲范圍內，到底還是意大利和法國的香水工業最猖獗。香水最初在法國發展，和皮革有關。法國南部有名的格拉斯，最初原是皮革手套制品基地；可是皮革制品有臭味，國王陛下和爵爺們穿皮衣戴皮手套討好貴婦人時，總不能滿身動物臭味吧？所以路易十四御宇期間，格拉斯就有了皮革手套商會和香水制造商合一的商業模式，這就先了所有人一步；到18世紀，格拉斯當地就已經提煉出新的商業模式，把香料種植和精油提取合二為一，從原料生產到配制，一條龍服務了。至于19世紀巴黎靠無數世博會引領香水潮流，開始讓全歐洲接受香水，到20世紀讓香水跟著時尚業一起鋪開，那是后話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