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長榮教授治療慢性阻塞性肺疾病臨床經驗※

畢蓉蓉 張惠勇 王 磊

(上海中醫藥大學附屬龍華醫院肺病科，上海 200032)

1 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第九人民醫院消化內科，上海200011

邵長榮(1925—2013)，男，全國著名中西醫結合肺科專家，教授，上海市首屆名中醫，全國第二批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工作指導老師，上海市高層次中醫臨床人才研究班導師，我國第一代中西醫結合工作者。邵教授從事中西醫結合工作60余載，針對呼吸系統疾病的治療形成了一套系統的具有邵氏特色的診療方案。

慢性阻塞性肺疾病(chronic obstructive pulmonarydiseases，COPD)是臨床上常見的一種慢性進行性氣流阻塞性呼吸系統疾病，多由慢性支氣管炎等呼吸系統疾病發展而來，是危害人們健康和生命的常見病、多發病，且近年來由于大氣污染、吸煙、人口老齡化等因素，使COPD發病率呈上升趨勢。COPD屬中醫學咳嗽、痰飲、喘證、肺脹等范疇，多因先天稟賦不足，或久病咳喘，遷延失治，以致肺、脾、腎三臟氣虛。氣虛推動無力，津液輸布失常，則痰濁內生，行血無力，以致瘀血阻絡，痰濁瘀血蘊結。正氣虧虛，衛外不固，易為外邪所侵，外邪引動伏邪，氣機壅塞，肺氣上逆，而致咳、痰、喘腫反復發作。邵教授對COPD的臨診經驗頗豐，重視辨病基礎上的辨證，茲將其治療經驗總結如下。

1 咳

COPD患者咳嗽，多為正氣不固，外邪入侵所致。外邪中尤以風寒為主。鼻、咽部為肺之門戶，首當其沖。所以邵教授臨診時非常重視患者鼻、咽部的視診和治療，并將它們作為一個整體，每每能收到良好的效果。《素問·咳論》中指出“五臟六腑皆令人咳，非獨肺也”。對于久咳者，雖病因各異，但揆其要，皆為肝木郁滯以致氣機受阻，影響了肺的宣肅。因此，邵教授治咳重視門戶，著眼于肝。

1.1 清肺通鼻，清利咽喉 肺開竅于鼻，鼻竅開通有利于肺氣的宣暢。邵教授臨診時注意觀察患者的鼻黏膜、鼻中隔以及咽喉情況。如存在鼻塞、流涕、鼻黏膜蒼白、鼻甲水腫等癥狀、體征，則喜用通竅湯(藥物組成:辛夷9 g，黃芩9 g，路路通9 g)。方中辛夷散風解表，宣通鼻竅;黃芩清肺利濕瀉熱;路路通祛風通絡。對于咽紅或伴有濾泡增生者，邵教授除常用板藍根、藏青果外，還喜用藥對射干配胡頹子葉、玉蝴蝶配蟬蛻。胡頹子葉性平，微苦，有止咳平喘的作用;射干清熱利咽，還可活血散結，兩者相配，有利咽降氣、補虛斂肺之功。玉蝴蝶、蟬蛻兩藥均有祛風利咽的作用，兩者相配，對咽癢喘鳴者有特效。治療中，邵教授經常強調處方要精，劑量要小，藥味要清，既是符合肺位上焦的生理特性，又可減少藥物間的副作用。

1.2 清肝降火 邵教授通過長期臨證積累，提出“止咳不獨治肺，重在治肝”的學術思想［1］。肺主降而肝主升，兩者相互協調，是全身氣機調暢的重要環節。臨床中COPD遷延日久，以干咳為主的患者，多伴有胸脅脹悶，口干咽干，目赤易怒，大便干結等癥，多因肺熱內盛，肝郁化火，木火刑金所致。此時，邵教授用釜底抽薪法，平肝火，清肺熱，自創經驗方柴胡清肺飲。柴胡清肺飲由柴胡、前胡、赤芍藥、白芍藥、青皮、陳皮、矮地茶、半夏、黃芩、桑葉、桑白皮、連翹、板藍根、款冬花組成。方中柴胡、前胡一升一降，一燥一潤，制木安金，為本方要藥;白芍藥柔肝調氣，赤芍藥解痙活血，氣血同治;矮地茶平肝清熱，清肺止咳;黃芩、桑葉、桑白皮、連翹、板藍根、款冬花清肺利咽，止咳化痰;青皮、陳皮、半夏健脾化痰，青皮又可疏肝理氣。該方中含有邵教授喜用的柴胡和前胡、赤芍藥和白芍藥、青皮和陳皮3對藥對。柴胡配前胡以柴胡疏肝、前胡宣肺潤肺，一疏一宣，使肺氣通暢，宣肅正常，咳嗽自平。赤芍藥配白芍藥，以白芍藥柔肝斂氣、赤芍藥解痙活血，對久病入絡久咳者，此乃氣血同用，相輔相成，更為得體。青皮配陳皮，以青皮理氣疏肝、陳皮理氣健脾，對肝強脾弱證，此乃抑木扶土之法［2-3］。另外，邵教授擅用古方“金鈴子散”加味治療干咳，方中川楝子、炒延胡索看似行氣止痛，在臨床中卻具有疏肝止咳的良好效果。根據病情加矮地茶、白芍藥，亦可配合柴胡疏肝飲使用，可見邵教授對古方的熟諳和靈活變通。

2 痰

痰是人體水液代謝失常所致的病理產物，也是一種繼發性的致病因素。由于“痰”是肺系疾病的主要病理產物之一，治痰對緩解COPD癥狀和阻斷病程發展極其重要，所以邵教授對治痰極為重視，著重從肺、脾、肝入手，通調氣機，且善于多法聯用［4］。

2.1 清熱化痰 對于痰熱壅肺證，各醫家一般選用清熱之品，但邵教授用方具有2個特點:①熱者清之，當分虛實。若屬里實熱證，當以苦寒，清熱化痰，常用瓜蔞、竹瀝、桑白皮、黃芩、連翹、白茅根、蘆根等;若為虛熱，則以甘寒，滋陰清熱祛痰，常用竹茹、麥門冬、沙參、生地黃等。②中病即止，顧護胃氣。邵教授臨診處方特別注重顧護胃氣，充分體現了《內經》中“有胃氣則生，無胃氣則死”的學術思想。苦寒藥易傷胃，又易傷陰化燥，加重脾胃運化失常，所以中病即止。另外處方多以甘寒之品為主，則可清熱而不傷胃，滋陰而不礙脾。

2.2 宣肺化痰 宣肺化痰法主要針對表邪束肺、肺氣失宣的咯痰。肺主宣發，肺的宣發及肅降對人體水液的輸布、運行和排泄起著疏通調節作用。邵教授根據感受風邪性質的不同，風寒以三拗湯加味，風熱以桑菊飲加減。常用加味的藥物有麻黃、石菖蒲、鵝管石、川芎、黃荊子、桑葉、菊花等，這些藥有解除支氣管痙攣的作用，使痰容易咯出。同時，邵教授常用桑白皮，《本草綱目》中載其有瀉肺降氣之功。所以，搭配使用，升瀉結合，使肺的宣發與肅降能夠相互協調，從而更好通調水道。

2.3 健脾化痰 “脾為生痰之源，肺為貯痰之器”，因脾虛致痰濕內生、痰濁阻肺，并伴有胸脘痞悶、納差、便溏、苔白膩、脈滑者用此法。邵教授治療此類患者，以治脾為本，肺脾雙治，以絕生痰之源。擬“平咳化痰合劑”，內含陳皮、半夏、蒼術、厚樸、茯苓、甘草等，此乃二陳湯合平胃散化裁而來。二陳湯是治痰的基本方，平胃散是治療濕困脾胃的基礎方，兩方相配，可奏健脾燥濕化痰之效。臨診時，邵教授經常蒼術配白術，以蒼術化濕健脾，以白術利水健脾，兩藥相配，對痰濕脾虛證效果尤佳。使用蒼術時也無須忌其燥性，苔薄、苔膩皆可用。

2.4 疏肝導痰 “善治痰者不治痰而治氣”，肝升肺降，則氣機調暢，肝氣郁結，疏泄無能，則可土壅木郁，使痰更加顯著。邵教授受《景岳全書》中柴胡疏肝散的啟發，結合臨床經驗，以柴胡清肺飲疏肝理氣，平肝抑木，清肺降火。

2.5 軟堅消痰 軟堅消痰法適用于頑痰老痰者。此類患者由于宿痰伏內，加之氣郁、血瘀，使痰瘀膠結不解。邵教授擬“三海湯”，由浮海石、蛤殼、海藻組成。方中浮海石攻化頑痰;蛤殼清肺化痰，散結利水;海藻消痰散結，利水消腫。此3味藥，味咸平，入肺經，有軟堅化痰清肺之功，取《圣濟總錄》中“海蛤丸”之意。宿痰伏肺，氣機郁滯，升降失常而影響血液運行，出現痰瘀膠結不解，可用此方軟堅消結。

2.6 通腑逐痰 COPD患者大多為老年人，由于臟腑氣機阻滯，中焦氣機紊亂，加之氣急喘息耗傷津液，出現便干便秘，加重腑氣不通，濁邪上犯，實熱老痰，內蘊于肺。《素靈微蘊》有言“肺與大腸表里同氣，肺氣化精，滋灌大腸，則腸滑便易”，此時通腑瀉肺猶如“提壺揭蓋”，腑氣通暢則氣機流暢，原本積聚的痰液可自腸道而下。但由于此類患者大多年老久病體虛，所以邵教授不喜用大黃、番瀉葉等峻瀉之品，而是根據不同的兼證選用諸如瓜蔞仁、冬瓜仁、柏子仁、火麻仁、郁李仁、杏仁、桃仁等不同的仁類藥。如兼有脾胃虧虛、氣血虧虛者，常用麻仁加當歸;兼有尿少肢腫者，用郁李仁;伴有失眠者，用柏子仁、酸棗仁;咳喘氣急者，常用杏仁配紫蘇子;氣血不利有瘀者，桃仁、杏仁可同用;痰熱膠結，胸膈痞悶者，常用瓜蔞仁配瓜蔞皮，以寬胸理氣，潤腸通便;對于“水少舟停”者，邵教授常用“增液湯”，以推動腸道運行。

3 喘腫

COPD的喘不離本虛標實，痰、水為標，肺、脾、腎虛為本。初期脾虛生痰，痰飲蘊肺，咳而兼喘;慢性遷延，肺失治節，由氣及血，發展為痰凝氣滯血瘀，喘急加重;久喘及腎，腎不納氣，動則氣喘。邵教授治喘注重病因病機的不同，辨證施治。

3.1 健脾利水 《內經》有曰:“諸濕腫滿，皆屬于脾。”所以健脾利水是一個基本的治療原則。邵教授喜用葫蘆殼、蒼術配白術、豬苓配茯苓、防己、車前草、薏苡仁，通過健脾利水而消痰。

3.2 活血化瘀 “肺朝百脈”、“氣行則血行，氣郁則血瘀”，反復咳喘，肺氣脹滿，氣滯血瘀，使肺失治節。病理上可見肺泡膨脹，微血管受壓閉塞，血管床減少，肺動脈壓增高。邵教授在早年臨床及實驗中發現，活血化瘀類藥如川芎、丹參、赤芍藥、白芍藥、當歸等具有活血行氣之功，能改善微循環障礙，降低肺動脈壓和肺循環阻力。對喘腫患者運用活血藥有利于肺間質水腫的消退。此外，邵教授臨床發現穩定期COPD患者氣道中度阻塞時，其右心功能和肺動脈壓即可發生異常，在患者尚無瘀血征象時，早期適當使用活血行氣藥，可以改善血液流變學的理化指標，降低慢性炎癥因子水平，擬“川芎平喘合劑”在活血化瘀、增加肺循環、改善患者換氣功能方面效果明顯。方中主要藥物為川芎、丹參、赤芍藥、白芍藥、當歸、辛夷、細辛、胡頹葉、黃荊子等，臨診時喘腫兼有瘀血征象時可用此方，此時方中赤芍藥、白芍藥須用至18 g［5］。

3.3 補腎益肺 《景岳全書》云:“肺為氣之主，腎為氣之根。”若腎之精氣不足，攝納無權，氣浮于上，或肺氣久虛，久病及腎，腎不納氣，可出現久咳喘促、痰多口干、腰膝痠軟等癥。邵教授擬“三桑腎氣湯”，推崇景岳之意，補腎攝納，宣肺平喘，降氣化痰。方中桑白皮甘寒滋潤，甘能補虛，寒可清熱，寒不傷脾，甘不助痰，合矮地茶、功勞葉、陳皮清肺化痰。矮地茶、功勞葉是邵老喜用的藥對之一，既可清熱解毒，又可平肝止咳。李東垣謂:“桑白皮，甘以固元氣之不足而補虛，辛以瀉肺氣之有余而止咳。”桑椹甘寒，滋陰清熱，補肝腎之陰，又不過于滋膩礙邪。桑寄生補肝腎，且有通絡活血之功，三者相伍，攻補兼施，攻不傷正，補不斂邪，以治痰蘊于肺、肝腎不足的“咳喘氣短”證，此乃肺、肝、腎同治方［6-7］。

綜上所述，邵教授臨證COPD時重視辨病與辨證相結合，總結形成了一套系統的具有邵氏特色的COPD中醫診療方案，取得了顯著的臨床治療效果。

［1］張惠勇，陳鳳鳴.邵長榮教授治肝止咳經驗摭拾［J］.中醫藥學刊，2002，20(4):417.

［2］邵長榮，張曄敏.辨治慢性咳嗽，宜以疏肝調心從之［J］.上海中醫藥大學學報，2006，20(3):1-3.

［3］邵長榮，張穎，施紅.柴胡清肺飲治久咳［J］.上海中醫藥雜志，2001，35(3):24-25.

［4］吳定中.邵長榮教授從痰論治肺系疾病六法［J］.河南中醫，2008，28(7):25-27.

［5］邵長榮，陳鳳鳴，唐億星，等.川芎平喘合劑防治支氣管哮喘的臨床及實驗研究［J］.中國中西醫結合雜志，1994，14(8):465-468.

［6］邵長榮.肺、脾、腎理論在慢性阻塞性呼吸系統疾病的應用［J］.上海中醫藥雜志，1979，(1):27-28.

［7］汪泳濤，鄭敏宇，張曄敏.名中醫邵長榮慢性阻塞性肺疾病喘證診治經驗［J］.中國臨床保健雜志，2009，12(6):610-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