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巖巖
(蘭州大學文學院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所,甘肅蘭州73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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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青石板上的少年血——蘇童小說中的少年形象研究
滕巖巖
(蘭州大學文學院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所,甘肅蘭州730000
摘要:蘇童是中國當代文壇上一位十分引人注目的作家,他的小說既有先鋒文學實驗性、開拓性,又有中國傳統文化精神的典雅之美,二者相輔相成,互為體用,成就蘇童在當代文壇上與眾不同的文風。這種獨一無二的蘇童美學理念和哲學思考在他創作的一系列少年小說中得到了很好的詮釋。蘇童筆下的少年既獨樹一幟,同時又十分具有典型意義。文章試圖從蘇童小說中少年形象的特征、性格形成原因等方面入手,對蘇童小說中的少年形象進行分析,意圖從中窺探蘇童蘊藏其中的審美理想和生命思考。
關鍵詞:蘇童;少年形象;美學理念;哲學思考
一、停滯的時間,停滯的少年
蘇童筆下的少年大多生存在香椿樹街上,蘇童將這條充滿南方生活氣息的老街一寫就是二十幾年,而這條老街的樣貌卻沒有發生多大的變化:“缺乏人情味的石板”,“無始無終的破舊的舊式樓房”,“帶有霉味的空氣”,“體形矮小面容猥瑣的街坊鄰里”。或許是受到這條經年不變的老街的浸染,老街上的少年們同樣地呈現出一種令人驚異的穩定性,從第一個少年“我”在《桑園留念》中出現開始,無論是《沿鐵路行走一公里》《犯罪現場》《古巴刀》等短篇小說,或是《南方的墮落》《刺青時代》《舒家兄弟》等中篇小說,抑或是《我的帝王生涯》《城北地帶》等長篇小說,蘇童筆下的少年們大都以極其相似的性格特征和精神面貌出現在小說中——陰郁、怪誕、偏執、暴力和耽于幻想并與世界對抗。在蘇童的小說中,我們可以通過“回力牌球鞋”“U形鐵”“工裝褲”等具有時代標志的意象和“叛徒審判大會”“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等富有時代特色的話語對蘇童小說所處的時段有大致的概念。但對文本中的少年們而言,無論是外部時間(蘇童的創作時間)還是文本內部時間的變化(在蘇童的小說中,文本時間最早的是虛構的“大燮”朝,但生活在其中的少年皇帝端白與“文革”時期的小拐、舒農在本質上沒有任何不同之處——同樣的敏感、偏執,對暴力等原欲都有著莫名的熱衷。他們之間的文本時間相差了若干個世紀,但是這并不影響他們在人性最本質方面的相通。時間本身在流動,但少年們并沒有隨著時間的流動而有絲毫“進化”的跡象),都不足以打破這種性格上的穩定性。
可以說,蘇童對小說中人物性格的處理是十分特別的。他按照人類生命正常生長的時間段將小說中的人物劃分為“少年”“中年”和“老年”三個時段,被歸置在不同時間段內的人物在性格特征方面都非常地類型化,例如少年是陰郁而偏執的,中年人一般形容猥瑣,而老年人則大多以得道者或智者的形象出現,從這種對性格的穩定性的追求中,我們可以看出,蘇童是個徹頭徹尾的“反達爾文主義者”。他并不相信人性會隨著漫長的歷史的演變產生相應的變化。變化的是時間,而潛藏在人性最深處的某種特質卻是時間的流逝所無可奈何的。這種“不變”的特質正是蘇童傾其筆墨來挖掘的。
肇始于《桑園留念》,蘇童開始“跟蹤”這些少年,記錄他們青春期中騷動不安的靈魂和按捺不住的欲望暗涌。《桑園留念》中的“我”用獨自洗澡來標榜成長過程中“自我”的覺醒,在幫助肖弟和丹玉傳遞紙條的過程中激發了萌動的性意識,街邊交媾的野狗、“我”對女孩辛辛的求之不得、對哥哥和肖弟的反抗以及丹玉和毛頭的情死一步一步地開掘著潛藏在內心的青春期的躁動和對未知世界的恐懼和無奈。而在《沿鐵路行走一公里》中,主人公劍在一公里長的鐵路上來回走動。劍是孤獨的,他不屑于人們對于死者猜測式的圍觀;劍也是偏執的,在母親歇斯底里的呵斥聲中,他不斷地撿拾著散落在鐵路沿線的死者遺物。他對鐵路有無限的好奇,在他的認知中“鐵路是一件神奇的交通工具”,同時他也知道鐵路是“一件簡單而干脆的死亡機器”。但是現實卻只讓他體會了鐵路作為死亡機器的功能,通過遺物,他間接地體驗了死亡,通過妹妹在鐵路上的死和鐵路扳道工老嚴的致命失誤,他直接地觸到了死亡的脈絡。即便如此,那列上海開往哈爾濱的火車依舊牽引著劍的向往。
對比《沿鐵路行走一公里》中的劍和《桑園留念》中的“我”,我們能夠清晰地看到,少年的性格是沒有明顯變化的,孤獨和偏執深深地刻進了他們的骨髓中,對未知世界的渴望和可望而不可得的落差造成他們的壓抑和精神上的痛苦。
若我們將蘇童筆下的少年一一列出,會看到一張又一張極為相似的臉孔,而他們共同的原型就是《桑園留念》中的“我”。從桑園開始,少年正式踏上了他們的成長或者說受難之路,他們的性格略有發展但基本不變,少年們在南方老街的青石板上經歷著宿命式的劫難,少年們的血開始連綿不斷地在南方老街的青石板上流淌。
二、性欲望,暴力欲望
蘇童筆下少年形象的第二個特點是他們都有極為強烈的欲望。蘇童筆下的這群少年們仿佛天生就與秩序、合理和原則無關,潛藏于他們內心的酒神精神被極力地挖掘與渲染,狂亂、過度和無序與他們如影隨形。在他們身上,我們幾乎看不到理性的克制或者對于真、善、美等傳統價值觀念的認同,他們的欲望并不來自對美好事物不可抑制的向往,也并非來自生命內在碰撞的激情,他們的欲望是一種生存的欲望,是存在性的、本能性的發生。正因為這種強烈的非理性的欲望,蘇童小說中的少年經常呈現出一種對抗的姿態,他們身上所散發出的困獸之斗般的絕望和如此瘋狂的掙扎也就顯得非常合理。他們獨特的性格特征或心理活動是通過敘事結構的走向一步一步自然生發的。正如黑格爾所說:“一個真正的人物性格須根據自己的意志發出動作,不能讓外人插進來替他做決定。”①
為了能夠讓農場主自行存儲農作物,讓農產品的價格維持在一個較為穩定的狀態,美國政府推出了儲備補貼制度。該制度主要指農場主通過與農產品信貸公司簽訂儲備合同,在農產品存儲期間,不僅可以獲得高于無追索權貸款率的貸款,而且能夠獲得一定的儲備補貼。但是當農產品被儲存之后,農場主不能私自隨意進行出售,必須在市場價格達到設定的釋放價格數值時才能夠將其售出[6]。如果達到釋放價格后農場主不愿意出售,那么政府將取消相應的利息補貼和儲備補貼;如果作物價格已經達到制定的收回貸款價格時,此時相關農作物貸款人必須歸還所貸款項。
蘇童筆下少年們展現出的種種欲望大致可分為兩類:性欲望和暴力欲望。性與暴力,這兩樣與人類最為原始的本我相關聯的本能欲望不可思議地在這群少年的身上展現著它們存在的合理性。
蘇童在少年形象的塑造過程中,性欲望的表達是延續始終的,因為“欲望的基礎是原型欲望,也就是性的欲望”②。與大多數當代作家對性欲望敘事方式不同的是,在蘇童那里,他并沒有用性欲望折射對意識形態的判斷,蘇童所關心的是人性和精神。通過性欲望,他為讀者展現了人類最為原始也是最為純粹的關系,除去了華麗的遮蔽,真實不過是由性欲望驅使的蒙昧、頹廢和罪惡。同時,理性也走下了神壇,再也無法駕馭感性的沖動。蘇童用了一種非常古典的筆觸,抒情化地探討了少年們的性欲望在人性之間的失衡與失序,使得無論是欲望本身還是欲望的發出者身上都籠罩了一層末日蒼涼的壓抑氣息。
中篇小說《舒家兄弟》即是一篇非常典型的充斥著少年性欲望的小說。舒家和鄰居家兩代人之間不斷的糾葛和交錯也就是他們性欲望的糾纏。舒農在無意中窺探到了父親與鄰家母親偷情,從而開啟了青春期對于性的好奇和沖動。在從小到大一直被哥哥壓制、被街坊鄰居嗤之以鼻的壓抑中,性成為了他僅剩的宣泄出口,也成為了其彰顯自己存在感的方式。而父親對舒農大聲的苛責令他不能泄露其偷情之事無疑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他強奸了哥哥的戀人涵麗,威脅父親不再對他的風流韻事守口如瓶。小說的結局是極為慘烈的,但是蘇童并不是用死亡對涵麗和舒農在道德上進行譴責,而是用悲劇來哀悼宿命的不幸和不可逆轉。人性在這篇小說中成為了一個不可觸碰的禁忌,但是理性的壓抑是無法戰勝生理上本能的沖動的,愈是壓抑本性,愈會激起本性強烈的反撲。
福柯在《規訓與懲罰》中說道:“在任何一個社會里,身體都受到極其嚴厲的權力的控制。那些權力強加給它各種壓力、限制和義務。”③性自古以來都未曾被公平地對待過。一切社會權力機構都對其忌憚不已,不惜動用大量的權力除之而后快。但無奈于性既在延續種族上起著無可替代的作用,同時性帶來的快感是本能性的,無法規避。于是,權力機構將性與常規和秩序對立起來,冠之以“危險”“禁忌”“非理性”之類負面的限定詞,使得民眾認為性與道德和既定規則是背道而馳的。性被塑造了,也被某種程度上妖魔化了。但這種禁欲的氛圍使得人們處于精神的高度緊張和壓抑之下。性欲望一旦沖破理智的束縛,后果將不堪設想。
小說中的父親和哥哥深知性欲望的摧毀力,對舒農施加了強大的父權壓力,企圖扼殺萌動的反抗。舒家兄弟的悲劇告訴我們,有時候,理性的過度壓制是很危險的,“理性對感性的強迫性征服,必然造成人心理、情感的逐漸分裂”④。
與性欲望相伴而行的則是少年們的暴力欲望,因為少年們通常會使用暴力來征服女性以滿足自己的性欲望,但蘇童書寫暴力的意義和內涵遠非止步于此。蘇童對暴力的描述占據了他的少年小說的半壁江山。許多小說中作為敘事結構靈魂的關鍵線索都打上了赤裸裸的暴力特征。例如《刺青時代》中頻繁出現的管制刀具和小拐們極端迷戀的豬頭刺青;《犯罪現場》中尖銳的注射針管從救死扶傷的高尚器具搖身一變成為奪人性命的殺人利器;《古巴刀》中的古巴刀更是一個時代對于暴力極端崇尚的象征……一切能夠給予人體傷害的器械都被蘇童塞進了少年們的手中。
若探究造成少年暴力欲望如此膨脹的原因,則不得不與當時的社會環境有所聯系。蘇童并沒有明確地說明故事的年代背景,但是通過標志性事物和具有年代感的話語,我們大致推斷出少年們生活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當時“文化大革命”正在中國大地上如火如荼地上演著。生活于這樣一個物質上極端匱乏,精神上閉塞、瘋狂、暴力而又充滿了無知的年代,這些社會底層的少年們身上沾染的也只能是這些不堪的時代的特性。時代閉塞,他們的活動范圍同樣閉塞,蘇童將他們的整個生命都禁錮在了香椿樹街這樣一條鄰里之間根本不存在秘密和隱私的彈丸之地,目之所及的只有他們同樣愚昧的父輩,少年們的行為處事、人際關系就是父輩們活脫脫的再版。
在一個經濟上極端匱乏,政治上瘋狂混亂的畸形社會里,教育是一個遙遠而美好的夢想,生活在這個時代的少年沒有機會接觸先進的文明,他們對于文化、道德、規范和常規缺乏基本的理性認識,因此他們呈現出的是一種與自然狀態最為接近的狀態,本能成為了他們解決問題唯一能夠倚靠的方式。青春期的躁動使得他們渴望理解現在的生存狀態,但是他們無法可循。他們沒有辦法創造一個新世界,就只能通過反抗和破壞來宣泄內心的壓抑和恐懼,暴力欲望如野草般在少年們的身上滋長就不足為奇了。
為了滿足他們的暴力欲望,幫派斗爭頻繁發生,刀子插進皮膚里發出的“哧哧”聲令他們血脈賁張。他們的暴力欲望是如此強烈,甚至不惜將刀子伸向自己,《刺青時代》中小拐和他的伙伴們極其迷戀刺青,一個又一個丑陋而猙獰的圖案刻在他們身上與自殘毫無差異,而刺青的意義除了彰顯他們暴力欲望的膨脹,以及通過消滅對立身份來滿足盲目的個人英雄主義和證實自己稀薄的存在感之外別無其他用意。而自殘的決心讓他們對于毆打管教自己的父輩就更加沒有心理負擔,在少年身上,“審父”和“弒父”的傾向非常明顯。但是他們的宿命已經被設定,除了死亡,沒有什么能夠阻止他們步上父輩們的后塵。社會的整體失范造成了暴力欲望的膨脹,同時由于文明的缺失使得這種暴力欲望無法疏導,只能愈積愈深,一旦暴發,則一發不可收拾。
《獨立縱隊》在對少年的暴力欲望的描述上是一篇非常具有代表性的短篇小說。在小說中,安分守己、怯懦怕事的少年小堂是兩個地方幫派爭權奪勢的犧牲品。兩個幫派都想把小堂納入自己的勢力范圍,同時,又都懷疑小堂對自己并不忠誠,與對方幫派仍有勾結。在兩方強勢暴力集團的壓制中,小堂出現了幻覺,他想象自己成立了一個“獨立縱隊”,強大到足以與對方抗衡。在化工廠幫派的嚴刑拷打中,小堂被極度的絕望激發了潛藏于身體中的暴力因子,他瘋狂地咒罵毆打他的人,在他們的暴力相向中仍然宣稱自己是“一個人”的獨立縱隊。小堂最后已經處于一種喪失了意識的狀態,在迷蒙中他高喊:“獨立縱隊成立啦,獨立縱隊成立啦,成立啦……”⑤
在這篇小說中最為引人注目的是蘇童對于一種深藏不露的隱性欲望的挖掘。小堂在開始時是非常怯懦的,他在兩個幫派的淫威下茍且地活著,但是在受到一定的刺激時,他爆發出來的能量卻比街道幫派有過之而無不及。蘇童想要挖掘的東西到此并未終結,他試圖還原的是隱藏于波瀾不驚的表象之下暗涌的波濤。
斯大林在1913年對民族做過這樣的定義:“民族是人們在歷史上形成的一個有共同語言、共同地域、共同的經濟生活以及表現于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素質的穩定的共同體。”⑥蘇童關心的并非這種已經完全定型的穩定的民族心理。他樂此不疲地描述著這群暴力而瘋癲的少年,即是想要通過對理性尚未完全確立的“前傳”式的個體生命性格的挖掘來揭示我們民族性格最為原始階段的狀態。中國號稱文明古國、禮儀之邦,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建立起了相對完備的政治規則和倫理規范,我們生存在高度發達的文明之中,民族性格中諸如仇恨、嗜血、狂歡等負面因素已經很大程度上被規訓了,乃至于我們會認為這些特質在我們身上已然不復存在。所以在看到蘇童的少年們的生存狀態時,我們會大吃一驚,因為在他的描述中我們看到了那些原以為已經被遺忘的“不光彩”的自我不僅死灰復燃并且大有燎原之勢。那些天性中的負面因子如此赤裸地呈現在我們眼前,也讓我們意識到“我們這個號稱善良、勤勞、誠實的民族內心深處對于死亡的熱衷,對饑餓的恐懼,對同類的兇殘”⑦。
三、作家的“白日夢”
任何天才的想象力都不可能是憑空出現的,必然要有其滋生的土壤。作家的童年經驗就是日后其想象力恣肆飛揚必不可少的保證。作家童年的記憶碎片會融入一個作家的潛意識中,為他日后的創作提供養分支持。可以說,作家會不自覺地將自己的童年記憶引入、變形、重塑于他的作品中,成為一個實現了的“白日夢”。
對于蘇童而言也不例外。蘇童說:“一個寫作者一生的行囊中,最重要的那一只也許裝的就是他童年的記憶。無論這記憶是灰暗還是光明,我們必須背負它,并珍惜它,除此,我們沒有第二種處理辦法。”⑧蘇童用自己的創作印證了他所提出的理念,他筆下的少年呈現出如此的狀態,與他的童年經歷是密不可分的。從蘇童的一些自傳性的散文和談話錄中,我們能夠看到,蘇童的童年與“幸福”是絕對不搭界的。蘇童出生于20世紀60年代,那是一個無論是精神生活還是物質生活都極端貧乏的年代。在蘇童的記憶中,沒有父母的親密陪伴和諄諄教導,也沒有繁多的玩具和甜蜜的糖果,有的只是因為九歲時重病而不得不日日咽下的一碗一碗苦澀的中藥。也因為這場重病,蘇童只能輟學在家,喪失了與同齡伙伴交往游戲的機會。少年重病為蘇童帶來的并不僅僅是身體上的疼痛,更為重要的是,它使得蘇童過早地體會到了本不屬于他這個年齡的孤獨和痛苦、對于死亡迫近的恐懼和對于無常生命的難以把握。蘇童也早早地脫下了青澀少年的外衣,搖身一變成為敏感而冷靜的少年,不停地打量周遭的人事變化。于是,他生活的那條古老的南方街道上的青石板、老房子、奔跑叫囂的少年、猥瑣世俗的長輩和破敗浮糜的氣息盡數被他放進了那條香椿樹街上,他沉浸在那個童年未盡的夢中,并且,一夢數十年。
如果說蘇童熱衷于用少年的眼光一遍又一遍地環視家鄉的這條老街體現的是蘇童對于童年難以割舍的迷戀和懷念,那群少年幾乎繼承了蘇童童年時的全部特質:敏感,孤獨,對未知充滿了恐懼和向往。那么,少年們對于本能的崇尚、非理性的狂歡氣質則是蘇童對于童年不可遏止的逃離。那場九歲時的重病使得蘇童一度與社會公共空間嚴重脫節,巨大的孤獨感不僅僅賦予了蘇童詩人般的敏感,也讓蘇童自卑自憐。“孤獨”“晦暗”“恐懼”成為了蘇童談論童年時頻繁提及的字眼。現實的失落在虛構的世界中才能得到完全的滿足,蘇童筆下的少年比之他自己有了些許的“進化”,他們不再“自卑”,也沒有病弱文人的“自憐”和“怯懦”,他們暴力嗜血、恣肆狂歡,企圖用自身的本能力量來征服這個世界。蘇童用虛構的想象剔除了童年時最為不堪的回憶。
總而言之,蘇童對待童年的態度是相對矛盾的。一方面,他源源不斷地從童年的記憶中汲取創作的材料和激情;另一方面,無論是蘇童筆下的少年抑或是他筆下的香椿樹街都是那樣混亂不堪,潰敗浮糜。他對自己的童年有不可磨滅的逃離之心,他改造了自己童年的記憶。但同時,他也讓他筆下的少年同樣地體驗著他體驗過的一切孤寂和壓抑,少年們被困在一個“郵票”大的地方,在一種悶熱的氣息中等待毫無預兆的厄運,想逃卻無處可逃,至死方休。
四、結語
蘇童最成功的小說就是他的一系列以少年為視角展開敘事的作品,他以細膩的筆觸,抒情化地刻畫了少年們血淋淋的青春,以及青春中那些疼痛與宿命的悲苦。蘇童說他永遠都忘不了這樣一個畫面:“一條狹窄的南方老街,一群處于青春發育期的少年,不安定的情感因素,突然降臨于黑暗街頭的血腥氣息,一些在潮濕的空氣中發芽潰爛的年輕生命,一些徘徊在青石板路上的扭曲的靈魂。”⑨
注釋:
①黑格爾著,朱光潛譯:《美學》(第1卷),商務印書館,1996年,第307-307頁。
②④張學昕:《南方想象的詩學——論蘇童的當代唯美寫作》,復旦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61頁,第63頁。
③福柯著,劉北成、楊遠嬰譯:《規訓與懲罰》,三聯書店,1999年,第155頁。
⑤蘇童:《獨立縱隊》,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89頁。
⑥轉引自微風:《民族語言的一些例外情況》,《中南民族學院學報》,1983年第1期,第138頁。
⑦葛紅兵:《蘇童的意象寫作》,新華出版社,2010年,第272頁。
⑧轉引自程桂婷、陳鳳陽編著:《蘇州作家研究·蘇童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5頁。
⑨蘇童:《蘇童散文》,浙江文藝出版社,2000年,第24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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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莊亞華
中圖分類號:I207.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3-0887(2015)06-0047-05
作者簡介:滕巖巖(1990—),女,碩士研究生。
收稿日期:2015-04-04
doi:10.3969/j.issn.1673-0887.2015.06.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