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王

顏燦

他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是狼群中至高無上的王。

他是這樣的英俊有力。他的皮毛是一種冷凝氣質的銀灰色，安靜地，不動聲色地，能與一切融合且使被融合者升華為高貴的。銀色的夜給了他血樣的目光，鋒利的爪牙在所有的過往戰爭中，總是出乎獵物的意料撕開了它們的血脈，就像草根撕開大地的皮膚。健碩的四肢鬼一般輕盈風一樣的速度。高超的本領完美的領導才能征服著一個又一個挑戰者。非凡的智慧，極致的驕傲——他是天生王者。

今天陽光很好。早上狼群殺死了一頭鹿，他作為首領享用了美味的內臟，現在正在草原上休憩，此刻時光十分愜意。他想到了她，那只草原上最美麗的小母狼，卓爾不群，皮毛如緞子般光滑，連她捕食兔子時的姿態也那么優雅。她一定不會拒絕他，狼王是力量和地位的象征，他要她成為他的王后。

王邊走邊想，突然“咔嚓”一聲，一股深入骨髓的疼痛像閃電一般從右前爪傳來，仿佛要擊穿五臟六腑。他痛苦地嚎叫起來，那叫聲嚇飛了草原上的禿鷲，遠處的羊群驚惶地亂作一團。他憤怒地扯著右前爪，巨大的疼痛陣陣襲來。那是一只碩大的捕獸鉗，大概是獵人或牧場主放置在這里捕捉大型動物或者說是專門對付狼的。整個腳掌被利齒夾住，淋漓的鮮血浸染了半個捕獸鉗。他試圖將捕獸鉗咬開，血腥味和鐵銹味充斥著口腔，每次撕咬都會引起更為劇烈的疼痛，可是不論怎樣，利齒都死死咬住那只腳。

王苦苦掙扎了很久都無濟于事。難道就要這樣被困在這兒了嗎？也許不一會兒獵人就會來結束他的性命，或是被覓食的豹子咬斷喉管，被禿鷲啄瞎雙眼，他死后不久狼群就會有新的首領將他取而代之……

可怕的疼痛又找上門來，像炙熱的火焰在身體里蔓延，每一根神經都在刺痛著靈魂，身體像是被撕裂一般。

傷口的情況越來越糟，呼吸開始沉重。血伴著膿水一滴一滴打在地上，像沉重的鐘聲記錄著時間的流逝。王的皮毛不再光鮮，往日森然的目光也漸漸摻雜了恐懼與掙扎。他疲憊地趴在地上，看著遠處孤孤零零的胡楊，光禿禿的枝干張牙舞爪地伸向天空，像極了死神的手。他凝望著頭頂的天空，有幾只零散的飛鳥，仿佛要帶走腦海里最后一片被風干了的記憶。血腥的風開始嘲笑，也許狼王將橫尸于這茫茫的大草原上，新的王統領狼群橫掃整個草原，而他，將永遠不再被記起……

黃昏了。

連最后一絲光亮也要消逝了。傷口不再撕裂般地痛苦了，或者說是麻木了。王的意志開始有些渙散，閃爍的眼像脆弱的信念。也許，再也見不到明天的陽光了……

遠處，殘陽如血。

他做夢了。夢見小時候和兄弟嬉鬧的時光，母親教他捕獵。當他第一次獨自殺死了一只羚羊時，他看到了母親眼中的贊許。母親對他說過：“沒有耐心的狼，不足以存活在大草原上，而你更要有野心，成為萬狼之王。”他夢見了他一次次帶領狼群殺死的獵物眼中最后一絲的恐懼，還有那次血戰，最后關頭，他咬斷了那只企圖挑戰他的狼的喉管。他又奔馳在茫茫的大草原上，天空中掩映著她如水的雙眼。

漆黑的夜看不見一絲光亮，只有記憶里點起一盞遠遠的燈。刺骨的北風，死亡的恐懼，王被無情地肆虐著。

他想起了歲月里一次次的征戰，成為狼王后群狼的朝拜、信任、恭敬。王朝頭頂上一方斗大的夜空久久地嚎叫，然后咬住了冷冷的牙。

天快要亮了嗎？

遠遠的地平線上微微泛白，夜的黑漸漸被驅散開。有一絲光亮越過地平線照射在了草原上，接著，越來越多的光線。看到半個太陽了，太陽在奮力地向上，快了，還差一點，繼續。終于，遠處的太陽冉冉升起，光芒萬丈，地平線再也無法阻擋。天，真的亮了。

王看著火紅的太陽，那就像是他頭頂的王冠。他奮力站起，抖落掉身上的雜草和葉子，他驚訝自己竟還是這樣的英俊有力。

王向被困的那只腳咬去，劇痛又一次烈火般燃燒起來，口腔里充斥著濃重的血腥和鐵銹的味道。用力再用力，在大力的撕扯下已經剝離了半個腳掌了，那痛苦仿佛要擊碎他的頭蓋骨，在一聲劃破蒼穹的叫聲之下，王硬生生將腳趾從腳掌上咬了下來。可是爪已經脫困了。王的嘴角被鮮血染紅，但他卻用三只腳箭一般飛馳了出去——奔向茫茫的大草原。

驕陽如火，那是對王者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