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三分鐘
我不能用盡一生
去默守那條家鄉的河流
但我能用三分鐘
把三河口深情眺望
黃河、渭河、洛河
一條母親認領,一條贈與父親
剩下另一條,留下供我慢慢享用
等他們都上岸邊
我愿意一個人停留在河洲
看水鳥運送時光的歡暢
河風如何解開土垣上的綠衣
而河對岸,必定有人接受著沉靜
以沙塵中奔跑的身影
模糊掉春日匆促的輪回
風愈大,河面愈加遼闊
容我靜坐三分鐘
也請等上我三分鐘
天空高遠,唯有蒼莽一片
更為渺茫的歌聲深處
將是我百年不遇,為你而寫的
美妙頌詞
與故鄉比鄰
秦東小鎮,像回到我熟悉的場景
槐花那么香,明媚的音符
一定是鄉音飄成
連我登上的臺階、觸摸的磚塊
也仿若有了歷史的體溫
在異鄉,能多次接近夢鄉的
像春天這輕聲的召喚
光線越發真實,眼前散發著一股清香
我離去不一定歸來
而這次歸來,我寧愿不再離去
不用刻意給一棵樹命名
可以深入一座小院落靜坐
或去東山上,看風陵渡
兩座氣貫長虹的大橋
讓遠行的你,從此不再迷失方向
我認得這石碾、拴馬樁
青草的味道漫過村莊
匆匆飛過的灰麻雀,沒有完全帶走我童年的想象
這個世界,能遺存下來的已經不多
與故鄉比鄰的那個早晨
我更傾向于與一簇山腳的鮮花輕聲交談
那些破敗的土窯,難以奪走遠逝的記憶
云層在消散
悠遠的河流慢慢東逝
如果把自己后半生還給秦東一座小鎮
我少年時代的憂傷
應該不會再多
此刻,是春天
我踩過的泥土
還這么厚實著,芬芳著
春天這么短暫
容不得我們一直貪念
桃花遠沒有看夠,杏花素白得驚人
而美酒讓人沉醉,醒不過來
那棵高大的槐樹,還未攀爬
一只新生的鳥,就從枝頭的暖巢內孵出
躲避了嘈雜
我們絕不憂傷,亦毫無雜念
天地合一,滄浪水大
我愿倦鳥不用再遠飛,就此棲息
飛馳而過的車子停下來
向三河口致禮
種花草的人,把彩色的季節
種在我們年年必經的路上
不用舉火把
道路也是敞亮的
那些車窗外一閃而過的綠意
怎不可以偷走一顆疲憊的心
令歡愉無處不在?
循聲而望
還有幾顆枯木,未發嫩芽兒
荒草蜷縮一起
濤聲也驚不醒來
站在黃河岸邊
我能看到什么
——在周圍,一直空著
沙粒滾動,隱含風哨了嗎
酒精作用下的身子
移向陜西以遠
山西杏花正好,河南桃林蜿蜒
塵霧不能確定我的去向
就讓飄過空中的香甜
把所及的曠野之處,擴展成一片波瀾
青山、煙嵐、渡口
闊葉林、老屋脊、大森林
我以春天抵達,并匆忙結束
——那些遼遠
散發著今日全部的渴望
我必須不動聲色
朝北方向,深鞠躬
以平緩的流速
九曲十八彎的黃河
到了三河口,有些累了
以東山頂做基準點,遠眺
這片河山之壯美
遠非一幅丹青所能概括
這多像慢下來的日子——
微波不興,給予靜態
壺口遠矣,晉陜峽谷被土黃色涂抹
眾鳥奮力扇動雙翅越過河面
朝向山巒一側,找到棲居之地
光照下,三河口不是簡單的秀美
它不驚艷,不世俗,不哀愁,味道恬淡
萬物生靈平躺于胸
把母親的乳汁盡情吮吸
此刻,我仰仗的萬里無風無云
光斑從關中東部落向河南、山西
群山不語,我和衣沉睡
——抑制著澎湃之情
和滄海桑田過后的
萬籟俱寂
在臺階靜坐
群山夕照,洗凈了一顆蒙塵之心
這無限遼遠的天地間
我朦朧的眼眶
為河邊的霧氣潤濕
暮色里的風,越過萬里河川逡巡而來
咆哮了一白晝的波濤
和我離得這樣近
棉花成堆,棗香撲鼻,河灘上,良田
萬畝
流傳久遠的往事,總與我相遇在一株
陽光與雨水中健康成長的植物里
在臺階靜坐,俯視三河口
我能拾級而上,也能緩步而下
那流歸東海的豪放之詞
敞開大地的胸襟
安頓著那么多慕名而來的人
這樣想著,在青苔遍布的石階上
靜坐,甚至禪坐
星辰漫天,或電閃雷鳴,我一一起身迎接
皮膚里的血液變成河流
骨骼里的愛,也必將
贈與唱了悠悠千年的氣壯山河
王琪,男,七十年代生于陜西華陰。著詩集《遠去的羅敷河》等。曾獲全國魯藜詩歌獎、陜西青年詩人獎、第二屆李白詩歌獎、首屆曹植詩歌獎,入圍第十一屆華文青年詩人獎及《詩刊》《星星》等征文獎多次。中國作協會員、陜西省作協文學院簽約作家、陜西省青聯委員,入選陜西百名青年文學藝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