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與刀的藝術

劉華偉

徽州古建筑不同于北京故宮、蘇州園林等宮殿式、園林式的建筑格局，它以清秀典雅、宛如水墨畫般的藝術風格演繹民間的居住形態，粉墻、黛瓦、馬頭墻，四水歸堂式的天井布局，精美的磚、木、石三雕，共同構成了徽州古建筑的重要因素。徽州三雕中以傳統木雕的數量最多，歷史價值、科學價值和藝術價值相對最高。

一、徽州地區傳統木雕技藝形成的動因

1 獨特的自然地理趨勢

“八分半山一分水，半分農田和莊園”。徽州地處亞熱帶季風濕潤氣候區，溫和多雨，四季分明。境內川谷崎嶇，峰巒掩映，植物資源比較豐富，樹木種類繁多，常見有楠木、榧木、柏木、銀杏木等名貴木材以及松木、槐木、楊木、杉木等普通木材，這些木材材質大都紋理清晰，質地優良，為徽州木雕的選材提供了優越條件。“建筑之始，產生于實際需要，受制于自然物理，非著意創制形式，更無所謂派別。其結構之系統及形式之派別，乃其材料環境所形成。”相對封閉的地理環境和聚族而居的社會因素限制了人們建造恢宏寬敞的殿府式建筑群體的可能，徽州人則因地制宜，設計、建造出能夠適應當地環境和同族而居的獨立民居式建筑，這種獨具一格的建筑形式一直從明清延續至今。

2 深厚的優秀傳統文化積淀

以儒家文化為主導的傳統文化是中國人的精神源泉，作為繼承和弘揚儒家文化的程朱理學的發祥地，徽州地區的人們崇儒、尚儒的社會意識極其濃厚，崇儒文化意識在靈魂深處支配著人們的社會實踐，導引著徽州人的為人處世，影響著他們的經商之道，同時也灌注到他們的藝術趣味和藝術創作中。徽州木雕的題材選擇與內容取向也就來自這種以儒家文化為主導的中國傳統文化和徽州地區世俗文化相互作用的巨大影響。另外，其他傳統文化因素也在一定程度上成為徽州木雕技藝形成和發展的動因所在，如新安畫派師法造化的藝術思想及其簡括清淡的表現手法、徽派版畫的線條造型藝術方法和雕刻技法等都直接影響著徽州木雕的創作。徽州民間藝人在濃郁的文化藝術氛圍中得以熏陶，極大提高了工匠們的藝術修養，豐富了他們的藝術表現手段，使其在濃郁的傳統文化氣息中形成了對木雕形式美的高度認識。

3 徽商雄厚的經濟實力

“天下之民安命于農，徽民安命于商。”徽商，又稱新安商人，明清時期，活躍于大江南北、黃河兩岸，乃至國外，主要經營食鹽、茶葉、木材、文房四寶等行業，其商業資本之巨、從賈人數之眾、活動區域之廣、經營行業之多、經營能力之強在商界首屈一指，在中國商界稱雄數百年。受傳統文化熏染，徽商“賈而好儒”，有“儒商”之稱，尊崇“禮、孝、仁、智、信”五德標準，使徽商在商業上取得巨大成就。徽商在強烈的宗親觀念支配下，迫切地想要利用取得的巨大商業成就回鄉光宗耀祖。《歙縣志》記載：“商人致富后，即回家修祠堂，建園第，重樓宏麗。”明清時期在營建住宅上制度森嚴，加上山高地少的矛盾，徽商們自然不敢越禮去建造與官邸威嚴、宏達爭雄的住宅，故而在雕刻的典雅與精湛上爭奇斗富。如黟縣宏村承志堂，由清末徽商汪定貴于咸豐五年（1855年）前后營造的宅邸，據有關管理負責人介紹，當時建造承志堂，室內木雕由20名工匠雕刻了4年，花費白銀60萬兩，木雕鍍金達百兩，雕刻之精麗堂皇，嘆為觀止，有“民間故宮”之譽；黟縣盧村志誠堂木雕樓，建造歷時7年之久，花費甚巨（見圖1）。

二、徽州地區傳統木雕的雕刻技藝

徽州傳統木雕技法最突出的是一個“雕”字。徽州木雕是根據建筑需要來選取材料，按照建筑整體布局、雕刻題材內容，先構圖后雕刻。木雕所用材料一般都采用產自當地的柏木、梓木、椿木、銀杏、楠木、榧木、杉木等質地精細、紋理清晰、材質柔軟、易于雕刻的木材。在房屋的梁架、梁托、斗拱、雀替、欄桿、欄板、隔扇、門窗等部位，工匠們運用嫻熟的淺浮雕、深浮雕、透雕、圓雕、線刻等雕刻技法，以刀代筆，以木為紙，寫意山水、花鳥、人物、故事等，雕刻得玲瓏剔透、錯落有致。淺浮雕線條較流暢，一般用于勾勒輪廓和結構，有清新淡雅的藝術效果，選取內容上多位八寶人物、花卉植物等題材，多應用于裙板、通間欄板、雕花走馬板、雕花天花板、雀替、撐拱等部位。如安徽博物院館藏的明代木雕琵琶形撐拱（見圖2），左邊撐拱上下雕刻荷葉、荷花，中間為暗八仙之寶劍、云板，右邊撐拱上下雕刻牡丹，中間為葫蘆、寶扇。深浮雕構圖豐滿、層次分明、疏密得當、立體感強，易于表現復雜及生動的場面，在選取內容上多為神話戲曲人物、瑞獸祥禽、博古四藝、花草等題材，在建筑中多應用于梁、枋、雀替、斗拱、欄板、撐拱等部位（見圖3）。透雕能體現通透的立體視覺效果和深層次的立體畫面感，選取內容上多為神話戲曲人物、瑞獸祥禽、花卉植物等題材，多應用于花罩、雀替、欄板、門窗等部位。圓雕可以呈現三維空間的立體效果，在選取內容上多為人物佛像、珍禽異獸、植物等富于吉祥之意的題材，在建筑中多應用于內檐花罩、垂花、柱頭等部位。線刻又稱線雕或陰雕，雕刻細部紋理，刻畫和勾勒出的線條形象極具質感及表現力。

從徽州木雕雕刻技藝的演變來看，明清時期略有不同。明代以平面淺浮雕技法為主，雕工用線奔放，拙樸粗獷；清代雕刻的比較細致，多層透雕、圓雕和混合雕法成為主流，造型準確，形象生動，這一時期木雕在構圖、布局上注重吸收新安畫派繪畫的表現手法，講究藝術美，在雕刻技法上吸收了徽派版畫用線造型的特點，使畫面空間感加強，更富有層次變化。

三、徽州地區傳統木雕的題材類型及寓意

“徽州木雕根植于徽州文化深厚的土壤之中。它的題材與內容取向的動因，主要來自以儒家文化為主導的中國傳統文化和徽州世俗民間文化相互作用的巨大影響。”正因為如此，徽州傳統木雕技藝多從“立人倫、助教化”的角度來選擇題材與內容，以表現徽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人生理想及宣揚忠孝節義、三綱五常等社會宗法倫理觀念，這些豐富的題材和內容，顯然已經成為徽州人教化子弟的“教科書”。徽州木雕題材類型取向十分廣泛，諸如自然風光、花木鳥獸、名人故事、世俗生活、宗教信仰、民間戲曲、仿古彝器、幾何紋樣等，涉及了自然、經濟、社會、人文等各個方面，它們以“豐富多彩、生動精美、栩栩如生的藝術畫面，形象地展現了十分廣闊的社會生活和思想內涵，寄托著徽州人特別是徽商的人生理想和愿望”。

自然風光類題材多源于徽州地區的山水風景，一方面是通過家鄉的佳山秀水寄托徽商遠離家鄉的鄉愁情懷，另一方面是直接吸收運用新安畫派師法自然的藝術形式。這類題材主要刻畫在隔扇門和窗扇等部位，起到映景作用，以虛景映襯院落中的實景，交相輝映，美不勝收，如《黃山松濤》《黃山云涌》《翠眉春色》《太白湖光》《孤峰盤翠》《松蘿雪齋》等。花木鳥獸類題材是通過奇花異草、珍禽瑞獸的象征、比擬、會意等顯性或隱性的表意形式寄托、表達人們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如：有頌揚太平盛世、國泰民安的《萬象更新》《三羊開泰》《六合同春》；有期盼福祿壽財的《五福團壽》《榴開百子》《瓜蒂延綿》；有期望登科及第、官運亨通、功名利祿的《一路連科》《二甲傳臚》《杏林春燕》《獨占鰲頭》《侯祿擷珍》，如安徽源泉徽文化民俗博物館館藏木雕侯祿撐拱，鹿角上一只猴子用樹枝捅馬蜂窩寓意封侯，鹿口含靈芝喂小鹿寓意厚祿代代相傳（見圖4）；有贊美高尚情操的《四君子》《歲寒三友》等。以黟縣盧村志誠堂木雕樓花木鳥獸裝飾為例，花木鳥獸有單獨表現的，也有混合表現的，如：雕刻的龍、魚表現飛龍魚躍，寓意吉祥喜慶、年年有余；雕刻的馬、猴子表現馬上封侯，寓意功名指日可待（見圖5）；雕刻的蝙蝠、梅花鹿、喜鵲表現九老仙鹿圖，寓意福祿壽禧；雕刻的喜鵲、梅花表現喜鵲登梅，寓意吉祥如意；雕刻的麒麟、童子表現麒麟送子，寓意多子多福；雕刻的梅、蘭、竹、菊表現四君子，寓意品德高潔；雕刻的牡丹、花瓶表現平安富貴，寓意富貴又平安等等。名人故事類題材以耳熟能詳、婦孺皆知的歷史人物故事表現和宣揚儒家文化的傳統思想，借此教導子孫后輩要尊崇忠信節義、孝悌之道，激勵后輩懂得只有讀書入仕，才能享受榮華富貴的道理，如：有表現仁德王道的《堯舜禪讓》《舜耕歷山》《文王訪賢》《姜太公釣魚》；有表現孝悌之義的《二十四孝圖》；有凸顯歷史典故的《高山流水》《管仲夜讀》《東坡賞菊》《陶公醉酒》《羲之戲鵝》等等。世俗生活類題材是通過徽州地區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和民俗風情表現人們的生產生活景象、社會心理和時代風貌，具有很強的現實意義，如：表現農民艱苦勞作生活的《耕讀漁樵》《牧歸》《捕魚》《農夫》《村婦》《采藥》；表現人們歡樂心情的《戲嬰圖》《百子鬧春圖》《賞菊》《游春》《天倫之樂》等等。另有《三英戰呂布》《桃園三結義》《郭子儀過壽》（見圖6）等民間戲曲類題材、仿古青銅器、瓷器、金銀器、繪畫及云紋、幾何紋、卐字紋等博古幾何紋類題材等等。

四、結語

通過簡析這種木與刀之藝術結晶，可看出徽州傳統木雕獨特的風格、精湛的技藝、豐富的內涵。作為具有安徽地方特色和重要歷史價值、藝術價值的文化遺產，在數百年的歷史長河中生生不息，它不僅體現了徽州民間藝人高超的雕刻水平，反映出徽州地區深厚的文化底蘊和當地人們吃苦耐勞、頑強拼搏、不斷創新的精神，同時也直觀地記錄了明清時期徽州地區的經濟、文化、社會發展進程。徽州傳統木雕藝術作為我國民間雕刻藝術的卓越“貢獻者”之一，它的保護與技藝傳承已處于不得不引起高度重視的階段，我們應當積極行動起來，加強對徽州傳統木雕的保護及其技藝的可持續傳承，積極創新，將這類重要的文化遺產轉化為推動安徽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文化產品，激發徽州傳統木雕藝術在現代社會生存發展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