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略性資源關稅的替代性政策研究*——以稀土出口為例

杜鳳蓮 王 媛

（內蒙古大學經濟管理學院 內蒙古呼和浩特 010021）

一、引 言

2009年美國、歐盟、墨西哥就中國對鋁土、焦炭、錳等9種原材料的出口限制向WTO提起貿易訴訟，2012年1月世界貿易組織裁決中國對原材料的出口限制政策違反世界貿易規則。2012年3月，美國聯合歐盟和日本，就中國對稀土等部分原材料的出口限制向WTO提起了貿易申訴。2014年3月26日，世界貿易組織公布了美國、歐盟、日本訴中國稀土、鎢、鉬相關產品出口管理措施案專家組報告，裁定中方涉案產品的出口管理措施違規。2014年8月7日，世界貿易組織公布了“稀土案”結果，判決中國敗訴。按《中國加入議定書》協定，中國應取消適用于出口產品的全部稅費，除非有明確規定的以外，附件列舉了84種指定稅率的產品，其中，稀土稅率約10%，這應是稀土關稅的最高征收標準，但例外情況除外。而2012年以來，中國部分稀土出口關稅達25%。WTO這一裁決對我國稀土貿易十分不利，為了遵守WTO的判決意見，2014年12月31日，商務部、海關總署公布正式取消稀土出口配額制度，取消關稅制度也在下一步的調整計劃中。

在我國稀土等戰略性原材料貿易面臨爭端且定價權缺失的情況下，我國必須調整現有的政策，在不觸犯WTO規則的前提下，實現資源價格的提高和貿易條件的改善。經濟學家們一致認為關稅會導致貿易扭曲而使福利劣于國內稅，且國內稅更符合WTO自由貿易規則。從保護資源和環境的角度出發，稀土等礦物是不可再生資源，且在原礦的開采和冶煉加工過程中，都會造成嚴重地表及地下水污染、尾礦堆積造成廢棄物污染，有的稀土中還含有放射性釷元素，對人類的健康十分不利，且環境一旦破壞則很難恢復，或者恢復費用極高，所以理應對稀土等材料的開采和生產征收資源環保稅。環境保護成本的增加必然會導致出口價格的提高，這樣中國就可以通過征收資源稅，替代配額和關稅政策，在達到與配額和關稅政策同等效果的同時，有效避免貿易糾紛。

目前我國稀土開采征收資源稅是以從量稅的形式，征收標準偏低，其中輕稀土每噸征收60元，中、重稀土每噸征收30元，①稅收收入遠遠低于資源成本。2014年5月，我國將贛州作為試點，對稀土開采的資源稅征收從價稅，但是具體稅率尚未確定。研究與現有關稅政策具有等價作用的資源稅稅率為解決稀土貿易爭端、保護稀土資源提供理論支持，對于其他戰略性資源的稅收改革也具有一定的指導意義。

二、文獻綜述

蔣榮兵（2012）指出被稱為戰略性資源的金屬類礦物產品的出口限制更容易引起貿易爭端。對于爭端解決機制的文獻，經濟學家的共識是，由于進出口關稅對國內生產者形成了扭曲的激勵，關稅的福利效果劣于國內稅（Krugman，1987；Paul Ekins，1994）。Newbery（2005）進一步強調，國內稅更符合WTO的自由貿易規則。同時，隨著國際貿易自由化的逐步發展，傳統用以影響貿易商品定價的貿易政策的運用受到約束，而包括國內稅在內的國內政策的影響逐步增強。于立新、湯婧（2012）分析了中國稀土出口面臨的外部訴訟壓力和內部困境，并通過對WTO和《中國入世協定書》的研究來分析中國稀土案，得出我國要把有限的配額用在技術引進的關鍵環節，且要慎重使用關稅政策以減少外貿爭端。黃有光（2012）認為與其限制出口，不如對稀土的開采征稅，他從取得稅收收入、保護環境和減少糾紛三個方面解釋了為何對稀土的開采征稅要比限制出口好。邢斐等（2012）通過在縱向關聯市場框架下構建一個博弈模型，研究兩個下游國在分別采取獨立貿易報復與聯合進行貿易報復兩種情況下，中國政府應采取的稀土出口政策。研究發現若考慮到稀土生產帶來的環境污染，則隨著環境污染系數增加，無論下游國家采取何種方式的貿易報復措施，中國對稀土出口都將會進行更多的限制。

在資源稅對關稅替代的實踐方面，WTO成員國中，發達國家具有比較完善的資源稅政策（劉曉鳳，2011；黃有光，2012；寇鐵軍，2013）以及其他非關稅貿易壁壘政策，來保護本國的稀缺戰略性資源，因此并不存在資源稅替代關稅的做法。

在政策等價替代性的理論研究方面，早在1965年Bhagwti（1965）在其文章中將關稅和配額的等價性定義為利用配額限制進出口數量的效果在本質上與征收一定水平的關稅得到的效果相同，即對于每一配額，都存在著“等價”的關稅稅率，他研究了在配額限制下，處于壟斷地位的國內進口商情況，后來該研究被推廣至一家國內廠商和一家國外廠商的雙邊壟斷情況。

① 資料來源：http://wenku.baidu.com/view/73df962d453610661fd9f404.html

而直接研究征收國內稅與出口關稅的替代性幾乎沒有，間接研究國內稅與貿易商品定價尤其是國際資源性商品定價之間關系的也相對較少。Gills和Mclure（1975）認為國內稅收可用以提取資源租金，所提取的壟斷租金很大程度上都是由非本國居民來承擔，國內稅的決定因素包括：（1）征稅國是否在該市場上占據支配地位，否則將面對相對有彈性的需求曲線；（2）資本從征稅產業流出的可能性；（3）被征稅資源生產和分配中的產業結構狀況。Bergstrom（1982）把消費稅納入到石油定價模型中，他在石油單期和跨期供給不變的假設下，得出在石油消費國消費稅不會改變消費價格的結論，稅收將完全轉化成生產國的“租金”，即在資源消費國征收消費稅會增加該國的定價能力。孫澤生，宋玉華（2008）證明了在寡頭市場結構存在最優國內稅，并就2005年美國、日本、歐盟和中國的燃油稅實際稅率與最優稅率作了比較。有的學者則研究了垂直市場上游企業征稅對下游商品價格的影響，而我國的稀土產業可以看成一個典型的垂直市場，這就為我們研究征收稀土資源稅對出口價格的影響進而研究資源稅與關稅的替代性提供了理論依據。Lloyd等（2006）考察了20世紀90年代牛肉市場在BSE危機的沖擊下，牛肉需求的波動分別對英國牛肉零售商（下游市場）和農民（上游市場）的影響，運用不完全競爭垂直市場價格轉移模型，利用英國牛肉市場的價格數據，證實在賣方壟斷勢力大于買方壟斷勢力的情況下，BSE危機導致需求波動對牛肉原料價格的影響是零售價格影響的兩倍以上。王正明、張許靜（2012）將Lloyd的不完全競爭垂直市場價格轉移模型應用于稀土貿易分析上，通過討論稅收價格轉移彈性，分析稀土資源稅對出口市場勢力的影響，得出資源稅的征收使得“寡頭”國出口市場勢力增強，市場勢力增加的同時，稀土價格通過出口轉嫁至國際市場的可能性也在增大。本文利用不完全競爭垂直市場價格轉移模型，分析征收資源稅對出口價格的影響，并與征收關稅對出口價格的影響作對比來研究資源稅與關稅的替代性。

三、關稅對出口價格的影響分析

我國從2006年起對稀土產品出口征收出口關稅，且稅率逐漸提高。就2013年來看，對稀土金屬礦、氧化鈰、氫氧化鈰等26類產品征收15%的關稅，對釹鐵硼速凝永磁片、其他釹鐵硼合金、其他鐵合金（金屬鏑鐵及釹鐵硼）等征收20%的關稅，對釹、鏑、鋱等28類產品征收25%的關稅。

（一）關稅的轉嫁

根據平狄克與魯賓費爾德（2010）的稅收轉嫁理論，對稀土產品征收關稅，并不會導致出口價格提高相應的稅率水平，它還與產品的供給彈性和需求彈性有關。進口商實際支付價格與沒有關稅時的均衡價格之差，即

（二）關稅對出口價格影響的模擬

要想計算征收出口關稅對稀土出口價格的影響，需知道國外對我國稀土的需求彈性和

表1 不同供給彈性下征收20%關稅導致稀土出口價格上升的比率（%，εD=0.37）。

從表1可以看出，當稀土關稅稅率既定時，在需求彈性不變的情況下，稀土的供給彈性越大，關稅的轉嫁幅度越大。供給富有彈性（或者單位彈性）的條件下，關稅導致價格上升的幅度高于缺乏彈性。特別地，當稀土供給完全缺乏彈性時（εS=0），征收關稅不會提高稀土的出口價格，即在完全缺乏彈性的情況下，關稅稅負將全部由我國稀土出口商承擔。以2007年為例，在供給彈性等于2時，20%的關稅導致出口價格上漲7.07%；供給彈性下降到單位彈性時，價格上漲6.16%；當供給彈性下降到0.01時，關稅僅轉嫁0.23%。由此說明，我國應該整頓國內的稀土企業，促使其兼并融合，提高稀土產業集中度，減少惡性競爭，并嚴厲打擊黑色稀土產業鏈，從而提高稀土的供給彈性。

從表1中也可以看出，在關稅稅率不變的條件下，關稅對價格的影響歷年遞減，以供給彈性與需求彈性相同為例，2007年，20%關稅導致稀土價格上漲4.16%，而到2013年，價格僅上漲2.2%。所以關稅對出口價格的影響是歷年遞減的，取消出口關稅并不會導致稀土價格大幅度下降。

四、資源稅對出口價格的影響

（一）資源稅對出口價格影響分析的理論模型

本文引用不完全競爭垂直市場價格轉移模型，Lloyd等（2004）首次運用該模型分析牛肉需求的波動分別對英國牛肉零售商（下游市場）和農民（上游市場）的影響。類似地，我們把稀土企業分為稀土原礦開采和冶煉商（上游稀土企業）和稀土出口商（下游稀土企業）。以下游稀土企業為研究對象，設其需求函數為Q = f (R)，原礦的供給函數為P = k (A,T)，其中，R為稀土出口價格，A為原礦的供給量，T為征收的資源稅。

聯立（4）、（5）式，得稀土資源稅收價格傳遞彈性：

即原材料價格變化1%，出口價格將變化ρ%。為了分析簡便，再做如下假設：稀土出口商的生產產業邊際成本M=0；需求函數和供給函數均為線性，則ω=1+α，γ=(1-β)/β，代入（6）式得：

（二）資源稅對出口價格影響的數據模擬分析

從（7）式可以看出，資源稅的價格傳遞彈性與上游稀土企業供給價格彈性、國外稀土需求價格彈性、稀土生產市場勢力及稀土出口市場勢力有關。國外稀土需求價格彈性依然取值-0.37；我國大部分稀土開采商同時也是出口商，因此上游稀土企業供給價格彈性仍沿用上文中0.37、0.3、0.25、0.2、0.15、0.1、0.05七個模擬值；由于我國在國際稀土市場上沒有定價權，市場勢力較弱，因此生產和出口推測彈性分別取0.0、0.1、0.2、0.3、0.4、0.5六個值，模擬結果見表2。

表2 稅收價格傳遞彈性表

續表2

從表2中可以看出，1.其他條件不變，稀土供給彈性下降，例如從0.37下降到0.05，即中國稀土國際市場壟斷勢力減弱，資源稅的轉嫁程度越來越低。這說明為了保護稀土資源和環境，需要提高國內企業在國際稀土市場的壟斷勢力。

2.當 θ ＜α=0.37時，稅收價格彈性ρ是正數，說明稀土出口價格和原材料價格呈同向變動，即出口商在購買稀土原礦時價格越高，出口的稀土產品價格更高，資源稅轉嫁程度越高。在μ 不變的條件下，縱向來看，隨著稀土出口市場勢力，即出口商推測彈性θ的增加，稅收價格傳遞彈性變大，意味著資源稅可以更容易通過出口轉嫁到國際市場。在不變的條件下，橫向來看，我們發現隨著國內稀土生產市場勢力的增加，即生產商推測彈性μ的增加，稅收價格傳遞彈性變小，這可能是因為生產市場越有勢力，征稅使原材料價格上升，但出口商由于缺乏話語權，不能相應地提高出口價格，此時征收資源稅會增加下游稀土企業的市場壓力。這說明為了提高資源稅的價格傳遞彈性，還需要提高國內稀土市場縱向一體化程度。

3.當 θ ＞α=0.37時，即出口廠商推測彈性θ大于國外的需求彈性α，稅收價格傳遞彈性ρ是負數，說明稀土出口價格和原材料價格呈反向變動，即出口商在購買稀土原礦時價格越低，出口的稀土產品價格反而更高。這可能是由于國外的需求彈性α較小，買方壟斷勢力較弱，而我國的出口市場勢力較大，在出口市場上掌握了話語權，出口商可從中獲得更多的貿易利得。

五、資源稅對關稅的替代性分析

征收出口關稅和資源稅是保護我國稀土資源、提高出口價格的兩種措施，但是關稅政策易引發貿易爭端，而國內征收資源稅更符合WTO自由貿易的規則。

通過前文分析，可以找出資源稅與關稅的替代關系。以稀土征收20%關稅為例，通過聯接表1與表2，即可找出資源稅與關稅的替代關系。在表1中，以供給彈性0.37為例，征收20%關稅可以使出口價格平均提高2.90%，而在表2中，征收1%資源稅（ μ =θ=0.2時），出口價格會提高2.39%。也就是說，若使征收資源稅的效果等同于關稅（2.90%），則需征收1.21%的資源稅。以釹為例，2013年釹的平均價格為55.1萬元/噸，按上述計算開采每噸釹應征收6667.1元的資源稅，遠遠高于目前從量計征的60元/噸，從價計征資源稅會對我國稀土價格的提高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本文將表1中不同年份的征收關稅導致價格上升的比率取平均值，并與表2相應供給彈性下的稅收價格傳遞彈性作對比，得出關稅與資源稅的等價表，如表3。

表3 與征收20%關稅效果等同的資源稅率

續表3

從表3可見，（1）其他條件不變，β值越低，即國內稀土供給壟斷勢力越強，與出口關稅等價的資源稅率越高。（2）θ值越高，即稀土出口商壟斷勢力越強，與出口關稅等價的資源稅率越低。（3）μ值越低，即稀土生產商壟斷勢力越弱，與出口關稅等價的資源稅率越低。

六、政策建議

為了保護我國的戰略性資源并解決稀土等原材料的貿易摩擦，我們提出以下建議。

（一）取消現有出口管制政策，改征資源稅

美日歐等聯合起訴我國的主要原因，一是因為我國的配額政策限制了稀土等原材料的出口，二是我國對稀土等原材料出口征收關稅導致國內和國外下游企業的不公平競爭。建議把出口管制轉變為從價計征資源稅，稅放在生產環節，而不是流通環節。長期以來我國稀土等原材料低價出口很大程度上歸因于沒有顯現資源和環境成本。稀土等的開采和冶煉都會造成嚴重的環境污染與破壞，可以通過對國內稀土企業征收資源稅等稅收，調節稀土行業的利潤從而控制開采量。理由如下：（1）關稅對出口價格的影響，即關稅轉嫁因子取決于稀土供給彈性和稀土需求彈性，在中國缺乏稀土定價話語權，即供給彈性較低這一現實情況下，關稅的轉嫁效應非常有限。（2）在轉嫁因子既定的條件下，關稅的轉嫁效應會隨著時間趨勢而下降，關稅調節國際市場價格的作用衰減。（3）把“外部問題內部化”，避開直接管制出口這一敏感話題，還有利于促進國內下游企業節約使用原材料。國內下游企業的損失可以通過稅收補貼彌補。具體的征稅稅率視國外的需求彈性、我國的供給彈性、生產市場勢力和出口市場勢力而定。

（二）提高產業集中度和縱向一體化水平

資源稅的征收會提高稀土等企業的生產成本，為了提高資源稅的價格傳遞效果，需要提高產業集中度和縱向一體化水平，這需要打擊黑色產業鏈，并鼓勵企業“走出去”。理由如下：（1）稀土供給壟斷勢力越大，稀土出口商壟斷勢力越強，稅收價格傳遞彈性越大，所以在出口配額取消的情況下，更需要提高稀土產業集中度，以提高資源稅的轉嫁效率。（2）稀土生產廠商壟斷勢力越高，資源稅的價格傳遞彈性越低，為了避免國內稀土生產商和出口商之間的競爭，建議提高稀土企業縱向一體化程度，并適度保持稀土產業的競爭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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