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 特立但不獨行

田惠東

2015年2月14日，第65屆柏林電影節評選結果出爐。伊朗導演賈法·帕納西略的影片《出租車》斬獲金熊獎。英國電影《45年》的主演——銀幕老夫妻湯姆·考特尼和夏洛特·蘭普林分獲影帝、影后。最佳導演獎頒發給了拍攝羅馬尼亞電影《喝彩》和波蘭電影《軀體》的兩位導演。最佳藝術貢獻獎也是“雙黃蛋”，頒發給了德國電影《維多利亞》和俄羅斯電影《電子云層下》。最佳編劇獎頒發給了智利電影《珍珠紐扣》。

作為唯一一部殺入今年柏林電影節競賽單元的華語片，《一步之遙》顆粒無收，鎩羽而歸。姜文似乎并沒有挽回在中國觀眾這兒傷著了的面子，但這也并不能讓他在意——尤其是在被問到“如何看待《一步之遙》評論兩極分化”的問題時，他說，“我不心塞，還有點竊喜”。

一個冒險家的樂園

四年前的《讓子彈飛》，讓姜文獲得了空前的追捧與贊譽。對他和團隊來說，繼續拍《讓子彈飛2》是相當安全，不會出錯的做法，但他們覺得這樣的“克隆”必然是浪費了《讓子彈飛》所帶來的資源。“重復自己，太簡單了，我不覺得世界應該是這么運轉的。我們的共識是——冒險，到一個冒險家的樂園玩。冒險就要付出代價。保守其實很容易，但我總覺得，山寨的狂歡有很大危機，很快大家就不知道什么是好東西了。我愿意做一些冒險的事情，我一直就是一個很愛冒險的人。很多人說電影就是商品，但是有商，你必須有點品吧，所以我就想做點在藝術上出格、冒險的事情。”

但是事實上，關于“品”的呈現，在這部充滿藝術表達的《一步之遙》中，姜文似乎有點跑過了。明眼人看得出來，除卻故事本身，在電影的表現手法上這基本就是一部向西方電影藝術致敬的“大雜燴”——電影一開場致敬《教父》，從鏡頭燈光到服裝道具，乃至姜老師手里拿兔子的姿勢，甚至馬龍·白蘭度在《教父》中的沙啞嗓音，姜文都模仿得惟妙惟肖。以及影片中吸收的戈登·威利斯風格的頂光運用，梅里愛電影里的子彈打月球，好萊塢黃金時期歌舞片的大長腿運動鏡頭，電影之父盧米埃爾兄弟，黑色電影風格和豪華艷麗的舞臺劇風格，還有凸顯歷史荒誕感的快進式的黑白紀錄畫面，凡此種種，一股腦放入《一步之遙》里，電影情懷、藝術品位絕對是夠了，可是這樣一大桌子山珍海味，反而難以品嘗得出并且深深銘記每一道其中的風味了。但在姜文的國度里，他絕對是可以自斟自飲，陶醉其中的。

又愛冒險又擔得起風險，這就是剛勁的姜文。他不愿接受任何幫他開解的說法，他仍覺得《一步之遙》是他拍得最好的電影，“我不希望10年后別人才覺得好看。我做了20年導演，《一步之遙》就是我最好的電影。哪怕它只賣了一塊錢，哪怕16億人都不喜歡，我也不在意，因為這是我最喜歡的電影。”他說。

我一開始就拋棄了安全感

2007年姜文的《太陽照常升起》上映時，也遭遇過一大波“看不懂”的負面評價。而這次，姜文隱約感覺，《一步之遙》遇到的負評，和《太陽照常升起》那次不同，“這次特別整齊，一刀切地罵，沒遇到過”。姜文應該是有所緊張和尷尬的。除卻在國內遭到的批評和質疑，《一步之遙》雖然入圍了威尼斯、戛納、柏林三大電影節，但實在是沒有獲得足夠的認可。有媒體記者稱在電影首映時影片放到一半就有觀眾陸續退場，距離電影結束還有半小時，電影院里已經出現很多空座，電影結束時掌聲零星。有德國媒體稱，該電影創下柏林電影節退場人數之最。

他不太能像上次對待《太陽照常升起》那樣來對待《一步之遙》。當初在面對《太陽》負評時，姜文是前所未有地向觀眾耐心解讀、回應。而此時他只能勉強道出一部分會導致觀眾看不懂的原因——300多處的審查后修改。包括片中提到的“賽二爺”，很多人以為是說“德先生和賽先生”的“科學”，其實指的是名妓賽金花，“影片開頭的選美，其實是一次妓女選美，是特別滑稽的事情，改了之后，就真的成了‘春晚’，后來連歌也改了，整個開頭的氛圍就不太對了。一開始，我不明白觀眾怎么有這么多這么大的火氣，后來，我的攝影去看了片子，發現改過之后的成片，連他自己也有點看不懂了。沒有了那個背景設定，你讓我看前40分鐘，是有點稀里糊涂的。我現在能理解，當然，這樣的解釋也沒有用了”。

當然，這部“不那么正常的電影”也獲得了個別人的掌聲。姜文就十分看重這種和大家都不大一樣的聲音，“一大堆人說不好的時候，有人說好，我本能上會比較欣賞這種人。群威群膽不算什么，可能跟大家聲音一樣，會有安全感。但我不是這樣的人，我一開始就拋棄安全感，要為安全感我就不拍《一步之遙》。一個群威群膽的人在罵一個不在乎安全感的人，這也太可悲了，而且，這并不是我的損失。同樣，我要是這么容易被它打敗，那就太不是我了。”

特立但不獨行

知名編劇史航和姜文有著很好的交情，有時姜文會找上史航，跟他商量弄個什么題材怎么樣，史航就文采飛揚地演說一遍，說了一通之后姜文卻對史航說，“你不能老這樣，你不能老做歷史的奴隸，一段歷史、一個故事，你和我知道別人不知道，我就可以憑這點去拍這個片子？”史航最佩服姜文的一點就是，他沒有做過歷史的奴隸。

史航對驕傲和傲慢有著清楚的劃分，在他的概念里姜文屬于前者，但不屬于后者。“有很多表面上比他低調的人，其實都特別傲慢，他就是驕傲。他知道自己是好的，但是不知道你們會不會覺得他好，但又覺得這其實沒什么關系。”

姜文極恨矯情。史航說，中國導演求自由的人不止姜文一個人，但是自由中能自在的人唯有他一個。自由不自在的人是，你別管我，冬天我裸奔，出去凍成這樣了，他在那個自由里沒有享受感。只有姜文是給他自由，他自己能找到自在。而且他的電影也給人自在的感覺。因此，史航對姜文的一個最基本的概括是：“自由而且自在，特立但不獨行。”

洪晃和姜文認識了好幾十年，從工作上的交集到生活上的熟悉，她不同意外界關于“姜文變了”的說法，“姜文一直沒怎么變，他自己一直是挺沉得住的。”在洪晃眼里，他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拍什么電影，要講什么故事，都會很堅持。他不太容易會屈服其他的東西，也從不將就，不逢場作戲，不阿諛奉承。但他也從不耍脾氣，遇到不對路的人，不對味的場合，他可能會找借口微笑離開，但不會站起來反駁。

姜文五十多歲了，不留胡子，不穿名牌，不發微博，不參加時尚party，四五年、七八年才出一部電影，洪晃說他是個非常執著的藝術家，“外界可能會把這個理解為傲慢，但我覺得這不是傲慢，是任何一個藝術家都最應該有的品質。”她有一句話對姜文的理解十分精準——“姜文在媒體的強烈關注下就像被照進了哈哈鏡，在被放大的過程中就被扭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