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大的情懷

惟崗

曾經在詩歌中領略過塞北那蕩氣回腸、豪邁悠揚的律動，如今又看到了他的散文，更被他博大的情懷，深刻的思考所呈現出的藝術力量所震撼。

塞北有一副精明、擅長分析的大腦，任何復雜、繁冗的事在他眼里立馬涇渭分明，即刻便現出本形。你在他的文章中找不到任何矯揉的辭藻、虛妄的鋪排，人物、時間、地點等一系列因素，絕不是教科書式的講義，每一個細節、每一句話都經過他意識酒窖的長時間釀酵，讀來甘冽、醇厚，令人回味無窮。

對于我們這些年輕的一代，歷史和土地早已疏遠，甚或成為笑談。而塞北，是深厚的黃土撫育了他，偉岸的高山教導了他，悠揚的信天游澆灌了他。《秦直道覓古》《走進統萬城》等篇章無不以精彩的敘事手法，睿智的思考貫穿全文，猶如親身經歷一般，仿佛那些詔令由他頒布，那些英雄都是和他朝夕相處的至交，那些號角和烽火由他吹響或點燃，那些城郭、草原是他打馬放歌的故鄉。

陜北同樣是我的家園。那綠油油的莊稼地，繁茂的老榆樹，靜謐、蜿蜒的羊腸小徑，那些爬滾過我少年時光的地方，如今在我的腦際里已若隱若現，模糊不清。羨慕像塞北這一代與土地相濡以沫的人，他們大氣、悲憫、頂天立地。閱讀塞北，就是閱讀陜北的精魂。在《剪刀下的境界》中，他說：“……尤其是生息在這大山懷抱中的婆姨女子們，我認定她們是自然的精靈，是天造地設的靈物。她們能讀得懂天書地畫，鳥語蟲言，能破譯生命的本真。像隨手選擇任何一種習慣表達的語言一樣，她們可以選擇一團面、一捧泥、一張紙勾勒出內心的意象。”不止一次地研讀這篇文章，我愿將其視作對樸素藝術的完美解讀。文中一個個鮮活的名字——賀金彩、郭佩珍、曹佃祥、李鳳琴、華月秀……都是樸實無華的陜北女人，其中塞北的母親賀金彩一生貧病交加，郭佩珍飽受苦難命運、殘酷現實的無情摧殘，曹佃祥老人身患絕癥……但她們卻都對剪紙情有獨鐘。“她們大都沒有受過正統的教育，甚至根本就是文盲。但她們懂得比這更深奧的道理，她們認定在她們無比虔誠的剪刀下，通過這些花花綠綠的語言可以上天入地。剪紙成為她們與神、鬼、自然界最直接的對話方式，成為她們從有限通往無限的一條坦途。”因剪紙，她們被冠以大師、天才，被國際認可。我想，任何根植于天性自然的藝術終將不朽。在陜北，不僅僅是這些手執剪刀的婆姨們，那些用镢頭和犁鏵刨挖一生的老人，用紅纓甩動腰鼓舞的后生，那率真的男男女女，無不向陜北的高天厚土昭告：他們是天地間不羈的精靈。這些篇章如音樂般流暢，明朗直接，在我眼前清晰地呈現出了陜北大地上那些由巖石鑄疊的巍峨山川。

塞北觸摸老柳，感知親情和盲友，驚異于一片粉浪翻飛的蕎麥地，沉郁在悄然、蒼茫的黃河岸邊，駐足于西津寺的柏樹林，凝望以集團軍的方式生長在高原上的向日葵……。在西津寺，他看到“這些參天的柏樹們居然不是在泥土中生長著的。它們一株一株從四面八方的青石縫里長出來，有的干脆就破石而出。不管是橫出斜出還是俯出，一經鉆出石面，便認定一個方向，直直地向上”。在向日葵前，他感嘆“向日葵的生命僅是一個春秋，其間，它們要經歷春的耕耘夏的灌溉，需要抵御風刀霜劍以及旱澇洪雹等各種災難的攻擊，而對于它們來講，成熟就意味著蒼老，意味著生命的終結。這一點，難道它們不清楚嗎？但它們卻似乎對結局并沒有做太多的考慮，它們只是奮力地生長，熱烈地開放，頭顱朝向太陽，身軀躬向大地，英勇而又瀟灑地繪制著生命的亮色”。在黃河邊，他宣告：“如果生命的河流在溶進時空的大海時，我的顏色能夠重返孩提時的純凈，而思想和胸襟如海一樣寬廣暢達，一如這條母親河的話，我就有理由宣告：我走過了輝煌的一生。”這些熠熠生輝的語言，態度鮮明，擲地有聲，為我們的生命打開了一扇通向積極、豁達的旅程，每每讀到這樣的文字，不由一陣陣地激動，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感涌動全身，那每一個字都像是生命的支點，彌補著我顫抖的靈魂，矯正著人生的方向。

《思想的野草》篇篇短小精悍，主題宏大，寓意深長。愛、生存、政治、和平、信任、道德、歷史等等無所不及。塞北以深沉的憂患意識，深邃的思考，義不容辭的道義擔當，在時代的最前沿沖鋒陷陣，他要為善良和愛掃清障礙。

在《一浪一浪的恐懼與憤懣》中，我們可以感受到，人性已經受到最為殘暴的挑戰，“貪婪、腐敗、欺詐、卑鄙、奢糜、冷漠、暴力等罪惡像瘟疫一樣，在大地上迅速蔓延，直接威脅著我們的生存。因此，我寧愿更多的人來傾聽我的恐懼，并且能夠合力消除我的恐懼——讓滔天的洪水不戰而退，留下一個美麗的世界給我們”，“難道我們非要走到橫尸遍野，無可救藥的時候才會滴下蒼白無力的后悔淚嗎？”他以那如血淚般的文字，迫切地想按住倒向邪惡的天平。但他卻又能撫平心緒，在巨大的平靜中，將事實娓娓道來，將附著在人身上丑惡的外衣層層剝開。

我為身邊有這樣一位作家而感到欣慰，感到自信，感到踏實。他是從雄關漫道、大夏云煙、草原鐵騎聲中風塵仆仆一路高歌而來的錚錚漢子。讀他的散文，猶如置身陜北高原腹地，聆聽來自曠遠的風與山脈合奏的靈魂交響。塞北散文以真摯、深沉的情懷將陜北歷史、人文、自然通過超凡的認知能力融為一爐，處處閃耀著威嚴的理性之光。

欄目責編：魏建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