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垂的風景

李王強

一棵死去多年的樹

無人砍伐，也無人攀折

一棵死去多年的樹

還要在浩蕩的春色里

年復一年地

站著，孤獨得

長不出一片細微的葉子

一棵死去多年的樹

只有，在落葉散盡

滴水成冰的

冬日，才能與那些

還沒有死去的樹一樣

——活著

濃霧中

濃霧漫了上來，填平了縱橫的

溝壑，也裹去了綿延的群山

一種緩慢的涌動，鋪天蓋地

直到，徹底帶走萬物

三步之外，竟然不見了紅塵

不見了你。我分明聽到

你帶著恐懼的呼喊

猶如春水中一塊塊消融的冰

恍如隔世，浩蕩的白，浩蕩的

真實和虛無。我們只能用一聲聲

虛弱的呼喊，相互纏繞、擁抱

判斷彼此的方位，和距離

濃霧終于散去，我們驚魂未定

十指緊緊相扣，凝望的雙眼

閃爍幸福的淚光。此刻的我們

就像兩個被神靈重新愛過的孩子

干凈又新鮮，肩并肩，走在晨光里

采藥者

從白云深處，蹣跚歸來

藥鋤已老，草木的氣息

透出了點點的銹

不采了，就是采上這一生

也治愈不了你給我二十年間的傷里

那針尖大的痛

清風舉杯吧，鳥鳴佐酒吧

我要一腳蹬開綿長苦楚的思念里

那虛幻的萬里春光，和錦繡

我是真的醉了，噙著落寞蒼老的淚

恍惚中，我看見你著一襲華麗的長裙

飄然投入我明澈依舊的心湖

那蕩開的漣漪，將是我最后的痛

來不及了，只能虛構一場鋪天蓋地的雪

從我不再青蔥的夢境提前出發

將花鋤的銹跡，將你最后的嬌艷

和氣息，連同二十年里時光裁剪的苦戀

一點一點覆蓋，恍若你我都不曾來過

鐘聲低懸

鐘聲低懸，時光的落蕊簌簌而下

在一瞬間就鋪滿了偌大的月臺

你明亮的雙眸早已將渾圓的落日

噙成了別離的淚，而我是一尾喧囂里

失聲的魚，在白日殘酷的夢境中懸浮

趕赴不及的擁抱，就此欠了整整一生

孤獨低懸，壓彎了悠長的汽笛

明凈的車窗剪下了，你最后的容顏

借著無邊的月色和淚光，我看清了

你掩飾的冷峻和決絕，可我的心尖

比你一生遠涉的天涯，還要遼闊

這悠長的鐵軌，也是我伸出的雙臂

無論你走多遠，都將在我

一生一世溫情的懷抱中

恰好有一段距離

恰好有一段距離，猶如短暫的

恍惚和空白。留給枝椏間

那只點頭翹尾的

花喜鵲，向著一米春光

唱出頌贊，或者懺悔

牛羊望鄉，蟋蟀敲門

恰好有一段距離，裁下了

一截明明滅滅的

碎時光。適合一匹瘦骨嶙峋的馬

在故園的風聲中，緩慢地

耕作與衰老

恰好有一段距離，你就是

拼了命也始終趕不上那些過往

深深的巷子里，風吹過

就會有，很薄很薄的腳印

月光一樣飄起，風吹過

就會有，銹跡斑斑的門環

輕輕地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