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興東
12月1號到8號,是我最近幾年最忙碌也是收獲最大的一周。從美國東岸到西岸,從華盛頓和紐約到西雅圖和硅谷,有幸參加了第七屆中美互聯網對話和美國互聯網企業考察。
東岸的網絡空間與政治氛圍,西岸的互聯網技術與商業氛圍,不但可以身入其境,還可以與美國主管互聯網的官員以及互聯網巨頭們直接面對面進行溝通與討論。這次活動的意義和效應必將逐漸發酵和引爆!
魯煒部長將中美在網絡空間的關系定位為“發展共同體、利益共同體和命運共同體”,這個定位很新穎,也很有力度與高度,更是很有前瞻性的。
2014年11月,全球網民達到30億。可以說,全球互聯網剛剛完成了上半場比賽。這個上半場,顯然是美國主導的,不但互聯網是美國發明的,互聯網的各種技術和商業模式的創新,也基本都是美國引領。包括互聯網的文化和規則,美國成為事實上的主導者和制定者。但是,上半場結束,也意味著下半場的開始。第一個30億網民,僅僅完成了全球民眾進入網絡時代的上半場而已。而下一個十年的第二個30億網民,是更加任重道遠的下半場,中國當然當仁不讓。
傳統IT市場規模,美國還是中國的兩倍多,領軍企業的市值和收入也還遠高于中國。但是,代表下一個十年的大趨勢,是移動互聯網。我們不但在網民數量上已經是美國的2.5倍。更重要的是,代表未來的移動互聯網用戶,中國是美國的5倍,占全球的三分之一。
中美在互聯網領域的力量轉移已經明顯出現拐點!
前半程:美國東岸的中美網絡政治博弈
12月2日,第七屆中美互聯網對話在華盛頓召開,與前六屆相比,這一次會議,美方的重視程度前所未有。
魯煒《溝通中互信 合作中共贏》的主旨演講,不粉飾、不回避,直面中美雙方“有信心缺信任”的現狀,以“疑人偷斧”的寓言故事闡述信任在中美網絡關系中的重要性,并呼吁中美之間“合作共贏而不是零和博弈”。
最有價值的是,演講提出五點非常有建設性,也非常有指導性的具體主張:彼此欣賞而不是互相否定;互相尊重而不是對立指責;共享共治而不是獨善其身;溝通互信而不是相互猜疑;合作共贏而不是零和博弈。
整體發言有高度、成體系、有亮點,體現出中國在網絡治理方面與美國的對話開始越來越自信、有底氣。
相形之下,美方盡管重視,但還是明顯有些措手不及,副國務卿凱瑟琳·諾韋利的主旨演講只是以與微軟副總裁沈向洋的問答形式。與魯煒的發言相比,明顯缺乏體系性,也缺乏更多有分量的理念和內容。
午餐會上,美國總統特別助理、網絡安全協調員邁克爾·丹尼爾的發言倒是超出人們的想象。顯然,丹尼爾經過了精心準備,比較系統地闡述了美國政府的立場和態度,堪稱本次大會最具有份量的美方發言。但是,內容明顯是原來早就準備好的,缺乏對于魯煒部長主題發言大量新內容的回應,新意不足,除了人權、自由和多利益相關方等概念的老調重彈,依然缺乏與時俱進、有針對性、有新意與創見的體系性回應,顯得形散神也散。
3號上午互聯網治理的閉門會顯然是除了開幕式之外,最重頭的內容。果然,相對于第一天美方的準備不足,閉門會上美方的副助理國務卿、美國國際通信和技術政策協調員丹尼爾·賽普爾維達的發言,明顯是經過了精心的準備,不乏鋒芒但是也有打太極拳的。
《紐約時報》依然無法放下成見,“在華盛頓時,美國官員不僅態度冷淡地當面批評中國開展的網絡攻擊,而且還質疑了他關于互聯網治理體系的愿景,因為他認為應該允許中國審查內容并跟蹤用戶。而在硅谷,他獲得了高科技公司高管的熱情歡迎。”
但是事實上,雖然對立和沖突依然根深蒂固,但是,各場合的會見,以及各層面的交鋒,冷淡顯然不是恰當的表述。這次中美對話,大大攪動了白宮、商務部、國土安全部等政府機構,引發企業、大學和智庫等各個層面的全方位波動。
布魯金斯學會李侃如笑稱,華盛頓掀起了一股“魯煒熱”。當然,此時李侃如還不知隨后在西岸即將掀起的更強勁的“魯旋風”。
冷與熱不同的判斷和結論,說明了這是一個轉折點和拐點,不同的視角看到不同的層面而已。
后半程:美國西岸的中美網絡商業溝通
3號開始,魯煒部長馬不停蹄,從紐約、西雅圖到硅谷,先后考察了一系列美國最重要的高科技公司。4號在紐約是彭博、IBM和路透,5號是西雅圖的微軟、亞馬遜,6號是蘋果、Facebook,7號最后一站是谷歌。除了這些公司總部,還與eBay、Linkedin、Airbnb等諸多公司CEO們座談。
行程密集,開誠布公,交流熱烈,不但打消了美國互聯網巨頭對于中國互聯網政策長期的疑慮和擔憂,更是消除了對于中國政府一貫的刻板、固化的偏見和誤解。無論在道義上,還是在理念上,都得到了美國各界的好評。只有溝通才能消除誤解、建立信任,只有通過合作才能實現共贏。
亞馬遜CEO貝索斯在對話前非常忐忑,結果談到激動之時,第一次披露了自己個人與中國長期的特別淵源,他說這是他第一次見到中國的部長,“中國的部長都是如此幽默嗎?”
Facebook的扎格伯格不但研讀《習近平談治國理政》,而且推薦給公司員工。這絕不是外媒所抨擊的一時“獻媚”,而是一個正常商業公司遠離政治化魔咒的理性選擇。如今,Facebook高層每一個人都以學中文為樂趣。《赫芬頓郵報》評論說,扎克伯格似乎想讓北京當局知道他正在了解中國政府的統治哲學,甚至可能還在幫忙傳播這些執政理念。政治的五味瓶依然不可能一下子放下。
蘋果的庫克也是在對話的時候,一時興起,摘下他手腕上的手表,讓魯部長成為第一個看到明年發布的蘋果智能手表的外人。而谷歌董事長施密特,也讓魯部長成為坐上谷歌無人駕駛汽車的第一個中國人。endprint
這一路交朋友的歡聲笑語,使得大家拋開政治的有色眼鏡,重新審視中國。讓一向很刁難人的《紐約時報》的報道也得亮出這樣的標題:《中國“互聯網掌門人”魯煒訪美獲IT巨頭熱情歡迎》。
中美網絡博弈呈現積極主動的全新態勢
2014年即將收尾,中美網絡博弈出現明顯的新變化。
毋庸諱言,網絡問題成為最近幾年中美關系最大的麻煩制造者之一。中國在網絡問題上長期處于被動應對局面,而在一系列組合拳之后,第一次開始呈現了全新的積極、主動、自信的態勢。
從年初成立高規格的中央網絡安全和信息化領導小組,第一次將互聯網上升到國家戰略,到11月份烏鎮世界互聯網大會的成功召開,以及最近一周由魯煒部長帶隊,直接深入美國本土,在美國東岸和西岸四個城市掀起中美對話的一股熱潮都呈現出我們全新的精神和氣勢。
從領導小組,到烏鎮峰會,再到美國之行,2014年中國網絡空間國家戰略的開局之年初現成效,扭轉一味機械應對的被動局面,逐漸以攻為守,形成積極、自信、主動的全新態勢。
《赫芬頓郵報》報道說,由于斯諾登所披露的美國網絡間諜行徑損害了美國在互聯網領域的信譽,以及中國擁有六億多網民的龐大互聯網市場對美國企業的強烈誘惑,中國領導人對于對外宣揚自己的互聯網治理理念似乎正變得越來越自信。
這種態勢一方面是因為我們硬實力的提升。中國互聯網全球第一的市場地位,阿里、騰訊、百度等世界級企業的誕生,都是我們的基礎和底氣所在。IDC最新報告地預測,2015年中國網民的人數將超過6.8億,其市場將占全球科技領域增長的43%。尤其是移動互聯網時代,中國市場將成為下一個十年決定全球格局的關鍵,也成為中美互聯網公司的決定性因素。
當然,摘下政治眼鏡,遵守中國法律,保護中國消費者信息安全與隱私,是這些公司融入中國市場的基本前提。因為熱衷政治而讓中國市場失去這些巨頭,對于中國可能是個遺憾,但是對于這些巨頭來說,失去中國市場,很可能就是失去整個未來!
當然,新態勢的出現更是因為我們軟實力的有效提升。在互聯網發展和網絡治理方面,我們的理念和主張更加積極、主動,更加開放、大氣,更加前瞻、包容,也更加有胸懷和接地氣。顯然,網絡空間問題,中美關系是牛鼻子,雙方形成合作共贏和優勢互補的良好局面,不但關系到中美兩國的發展,更決定了全球網絡空間秩序與格局,以及全人類發展的大局面。
值得欣喜的新跡象
中美網絡空間博弈,長期以來的確存在相互指責、各說各話的膠著狀態。但是,現在變化已經開始,很多新的跡象開始出現:
首先,美國開始重新認識和逐漸認同中國的很多理念。正如李侃如所說:“我很驚訝在應對網絡盜竊、網絡侵犯隱私等問題上,雙方與會人員的擔憂驚人的一致。”
其次,開始出現一批能夠客觀公正看待中國的學者和企業家。與亨利·基辛格類似,在網絡空間問題上,出現了一批像微軟CEO顧問克瑞格·蒙迪和李侃如這樣對中國真正放下成見和偏見的專家學者和企業家,能夠客觀地評價中國,并友好而積極地協調雙方的立場。微軟的蒙迪在會上多次就美國政府官員對中國的誤讀和誤解提出自己的解說,這與我們中方自己爭論和辯論的效果完全不同。
第三,開始感受到中國市場對于美國巨頭未來至關重要的戰略價值。對于谷歌來說,3年前毅然放棄中國市場,顯得非常有道義感。但是,當年行為的背后,依然是對中國市場的低估和對中國消費者的不重視,甚至可以說是不負責。而現在,讓谷歌最急于重返中國市場的是,假如不能確保安卓系統在中國智能手機市場的龐大存在,谷歌的未來就將受到嚴重的侵害。對于美國互聯網巨頭來說,失去中國這個全球最大市場,就不能叫世界性的公司。
當然,下一個十年,也將是中國互聯網走出去的十年。正如路透社的CEO所說:“5年前,全球企業都尋求了解中國,而現在,很多中國企業尋求了解世界”。
這些變化,都代表了趨勢,代表了方向,也代表了轉折點。這對于中美網絡命運共同體的發展,是一個里程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