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之間（十首）

◆蕉窗聽雨

幾面之緣的友人

給我寫了一幅字：蕉窗聽雨

這意境，我喜歡

窗外的四株牛蒡，這時節

開枝散葉，賞心悅目

讓雜草，無處立足

它寬大的綠葉，真有幾分

芭蕉的神韻呢

有雨的春夜，它不徐不疾

來者不拒，將花針般的細雨

一一收拾。風過處

滴答有聲……

“留得牛蒡聽雨聲”

這閑情，幾人知？

◆搭瓜棚記

想在門口搭個瓜棚，必須

用毛竹

鄰居老藍說，盡管到我山上砍

不砍老竹，不長新筍呢

帶了鋸子、柴刀上山，嘩嘩放倒六株

人已像水里撈出

在山上就地取材，鋸好柱子及橫梁

如螞蟻搬家，一一背回

讓柱子頂天立地，讓橫梁四平八穩

剩下的竹枝竹葉，當了遮陽棚

將一株株八棱瓜蒲瓜南瓜冬瓜苦瓜的瓜蔓

扶上通往棚頂的小竹竿

哈！萬事俱備，剩下的事

就交給瓜們打理了

當竹葉落盡，當瓜蔓將瓜棚變成綠色車庫

瓜果們如一個個燈籠懸掛，美啊

◆夜宿山間

今晚，這間名為山茶樓的小木屋

迎來了新主人

洗個山泉熱水澡

一身暑氣，頃刻被卸下

用山泉水，沖泡端午茶

仿佛通體變清香

窗臺上，小蛐蛐不請自來，它的抒情曲

帶著野味，時斷時續

窗外，是箬寮千年原始林

此刻，是雨的世界

整個山澗，我相信有一條巨大的銀龍

在游走。它有著前不見首、后不見尾的身軀

它暴躁的吼聲，整夜整夜，塞滿

我的夢鄉

◆歲末山中

已有多日沒上山

此刻，且把自己當成一個帝王

醉心于眼前的一小片江山

山外，爆竹聲此起、彼伏

一聲稠、一聲稀

一聲沉悶、一聲響亮

先人們，星散于山岡枯草中

一群小鳥，嘰喳著

從他們身邊，迅疾滑過

一秒，有一秒的隊形

此刻，一路陪著的

只有我的影子。它一會兒

走在我的前面，一會兒

又落在了后邊……

◆山頭多古樹

龍泉多山頭

李山頭、柳山頭、周山頭、劉山頭

柳山頭、毛山頭、潘山頭……

友人一口氣列舉了十來個后，說：

“有多少姓氏，有多少山頭。”

我還發現，山頭多古樹

在季山頭村，這再一次得到證實

你看，紅豆杉、柳杉、香樟、苦櫧……

這些龐然大物，一個個心寬體胖

隨意站在路邊、廟前、屋角

不問風雨，遺世獨立

還有一些寄生樹、傳說

依附著它們，蓬蓬勃勃生長

◆去密林深處

去密林深處，帶上

我的黑虎。它是一只有些年邁的藏獒

連續上坡，它呼哧呼哧

吐著舌頭，似乎比我還吃力

其實，每次我需要借助它

為我壯膽。在落葉厚厚的密林深處行走

一個人，總是心怯的

雖然，至今尚未遇到過毒蛇、山獸

有時，黑虎走著走著

會突然對著某處茂密的樹叢，拼命狂吠

并試圖掙脫鐵鏈，沖過去

搞得我心跳加快，拽著它速速離開

這樣的事，反倒誘惑我

一次次，去密林深處

在那里，人會特別清醒，擁有敬畏之心

我期待又害怕，與自己不期而遇

◆煙 花

不知什么時候，門外

兩株櫻桃，又一次

被誰悄悄點燃了

春光下，多像兩樹被定格了的

煙花。我知道它們

其實不是靜止的，其實也在靜靜地

瞬息萬變。那個著名的人

曾留下一句多么著名的話——

“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

我不知道，已煙花一樣灰滅的他

有沒明白，他寫下的是個悖論

其實，這世上，根本也沒有

“同一個人”。這一刻

和下一刻，時光這個魔術師

已不易覺察地改變了他的容顏

就像此刻，站在陽臺上

憑欄遠眺的這個人，和上一刻

其實已換了一個人，他貌似

一絲不變的76公斤肉體內，多少細胞

恰似煙花一般，亮了，暗了……

◆清風吹我衿

今夜的月光，多像故鄉

后山上，那一泓冷水，淋在身上

冰冰涼。又近中秋了

天氣，一天涼似一天

我知道，此刻，院子里的桂樹

正靜悄悄醞釀花事。無花果寬大的葉子下

最熟透的幾顆，已鮮甜如蜜

明月林間照，清風吹我衿

我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此刻，這山間的清新氣息

我還能舒暢地呼吸。這人世間

靜好的歲月，我還可以從容享用

我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陶 醉

這一個兌了點酒的動詞

這一個帶了點蜜的形容詞

在我家，成了

一個白璧無瑕的名詞

17年來，我毫不掩飾

對這個名詞的喜愛。她的明眸里

有我童年的倒影。她的眉宇間

藏著我的正氣。謝天謝地

她擁有的一切，正是我想賦予的

除了讓人陶醉的容顏，我希望她

永葆一顆清水出芙蓉的心靈

這一生，恬然、自在

樂于陶醉江上清風、山間明月

陶醉大自然孕育的陰晴圓缺

及簡單中生長出的深刻……

◆草木之軀

這深冬時節，擇一暖暖午后

將田頭地角

被歲月枯黃的草木，砍下

攏成一堆，在一根小小火柴的慫恿下

獵獵燃燒。我相信它們是快活的

它們不斷發出的“呼呼”聲，也感染了我

讓我心情舒暢。最終

它們成了一堆黑黝黝的草木灰

我知道，不久后

它們會成為地里綠油油的白菜的一部分

并最終成為我的一部分

而若干年后，我也終將成為它們

站在一月的風中，我突然為大自然的輪回

感嘆萬千……

作者簡介：陶雪亮，男，1971年出生于浙江省縉云縣，現供職于麗水廣播電視報社。詩歌散見《詩刊》、《星星詩刊》、《詩探索》、《詩江南》、《詩歌月刊》等刊物，多次獲得省市文學大獎賽詩歌獎，有作品入選《2006中國新詩年鑒》等。著有詩集《清風吹我衿》。另出版報告文學集三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