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飾為憑

疏澤民

那一年，她十八歲，在縣城的一所高中借讀。

班上有一個陽光帥氣的男孩，名叫亞明，坐在她的前排。亞明的學習成績特好，寫得一手好字，籃球也打得漂亮。她的成績中等，遇到不會做的作業，總喜歡敲敲他的后背，哎，問你個事。亞明扭過頭，接過筆，一五一十地給她講解。不久，她忽然發現自己喜歡上了，就連上課，也不由自主地朝他身上瞟，瞟著瞟著臉就紅了。

一次晚自習，她鼓足勇氣，遞給亞明一張紙條。亞明接過，卻若無其事，將紙條往課本里一夾，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真傲！她忙轉過臉，鼻子有些發酸。

周日，亞明約她出去踏青，這讓她很是意外。

踏青地點就在校園后面的桃花園里。她和他肩并肩，說了一肚子的話。亞明說，傻丫頭，早開的花兒是不會結果的，咱們還是抓緊時間學習吧，等咱倆都考上了大學，考取了研究生，再談婚論嫁，好嗎？她聽了，眸子暗下去，忽然又亮起來，變魔術似的從懷里掏出一對仿制的心形玉佩掛飾，取一只掛在亞明的脖子上，另一只套在自己的頸項上。

好吧，就按你所說的，讓這對玉飾為憑，等我考上研究生，就……你可要等我啊。她勾起亞明的小手指，拉了拉。

好呀，就讓玉飾為憑。你一定要努力，為自己爭口氣！亞明拉了拉女孩的手指，臉上浮起輕松的笑容。

亞明考上了北京理工大學。她復讀了一年，也考上了安徽的一所二本院校。躺在大學宿舍的鋼架床上，她的眼前老是浮現亞明的身影，恨不得馬上飛到亞明身邊。她找遍了通訊錄，卻沒有找到他的電話號碼——高中畢業時，亞明還沒有手機呢。瞎折騰了一番，她就暗暗地罵自己：沒出息，不是有玉飾為憑嗎，怎么現在就放心不下了呢？

她把對他的思念化作學習的動力。大學四年里，三次拿了一等獎學金，并如愿以償地考取了北京理工大學研究生院。

根據當初的約定，亞明也應該在北京讀研。然而一連幾個星期天，她跑遍了北京的所有高校，卻始終沒有找到他的蹤跡。

研究生畢業后，她來到安徽的一個沿江城市，謀到了一份辦公室文員工作。然而她并沒有放棄對他的尋找，高中同學，同窗，室友，甚至QQ群，都聯系過了，就是沒有他的消息。

難道他人間蒸發了？不會的，他一定故意躲著我，考驗我。我一定要等他，找到他，因為我們有玉飾為憑。天天這樣念想著，等候著，不知不覺間，幾年過去，她已進入三十門檻。雖然其間有不少優秀男士向她示好，卻都被她拒之千里。

單位組織去黃山春游。下山途中，她不小心跌了一跤，摔斷了踝骨。同行的一位帥小伙，碩士生學歷，平頭，干練，是她的同事，將她背下山，送進醫院。

在這個城市，她沒有親人。那個平頭，一表人才，一直對她照顧有加，甚至對她百依百順。這次住院，平頭請了假，陪在她身邊，天天為她煲排骨湯。看到平頭形影不離地為自己忙前忙后，她的心頭滑過一絲暖流。要是將眼前的這個平頭換成心中的那個亞明，該多好啊，她這樣想著。

有了平頭精心的照料，她很快下地走路了。出院那天，平頭手捧一束紅玫瑰，向她賀喜，也向她求婚。她毫不猶豫地婉言拒絕了。因為她知道，她的心中，沒有平頭的位置，那個位置，早已被當年留下約定的高中男孩捷足先登。

一年后，單位又考進來一位女大學生。在女大學生強勁的攻勢下，平頭與女大學生牽手走進了婚姻的殿堂。

在平頭的婚宴上，她的神志有些恍惚，竟自顧自地多喝了幾杯，不曾想第一次喝醉了。平頭找了一輛的士，把她送回租住的小屋。

陽春三月，母校一中舉辦一百周年校慶。得知這一消息，她喜不自禁，趕緊去美容店做了時尚發型，穿上新款連衣裙，戴了美瞳，帶著對亞明無限的眷戀和憧憬，欣然前往。

終于見到他了！依然那么陽光帥氣，卻又多了一份灑脫、自信和成熟。她快步迎上去，喊住了他。

你……還記得我倆十年前的約定嗎？她秋水一樣的雙眸閃著期待的光，迫不及待地問。

什么約定？亞明停下腳步，有些迷惘。

她的眸子閃了一下，接著問：那你考研了嗎？

沒有，大學剛畢業就找了一份工作。亞明回答得很干脆。

那……你還記得這只玉飾嗎？還有一只在你那兒，正好配成一對。她摸了摸脖子上磨得圓潤發亮的玉飾，問。

啊，想起來了，是你送的吧。那時高三復習時間緊，我不知放哪兒了。

她的目光暗下去，心卻被提起來，小聲地問，聲音有些發顫：那……你結婚了嗎？

呵呵，早就成家啦，有個四歲的小女兒，挺可愛的。你看，這是我一家三口的照片。亞明從錢夾里掏出一張照片——照片上，亞明和一個女人緊緊依偎在一起，倆人前面坐著一個白白胖胖的娃娃。

你也早成家了吧，孩子多大了？亞明追問。

她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嘴唇不停地顫抖，淚一下子奪眶而出。十年的承諾，十年的等候，十年的玉飾為憑，到頭來卻是鏡花水月，竹籃打水。她怎么也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一下子從希望的巔峰跌落到絕望的谷底。

英子，我知道你當時喜歡我，可你當時的學習成績下降得那么快，我能不急嗎？當年我給你的承諾，其實是為了讓你擺脫早戀，好好讀書呀，你怎么能當真呢？見她失聲痛哭，亞明慌了，像犯了錯的小學生，急忙解釋。

她沒有聽他的解釋，跑到當年的那棵桃樹下，任淚水恣意流淌。小紙條，心形玉飾，大學宿舍，研究生院，排骨湯，帥小伙，還有眼前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亞明，都像電影鏡頭似的，在她的腦海里一晃而過。原來玉飾為憑，竟無關風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