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酒

許申高

有家叫“好人緣”的店，經營中高檔煙酒。這天，店老板不在，新來的店員小沈正在招呼兩位年輕顧客，那兩人要了兩瓶好酒，其中一人把酒拿到門外的車上，另一人掏出錢夾付賬，突然，他說道：“不好意思，錢不夠，我取了錢再來。”然后他讓同伴把酒退了回來。

這時，來了個老頭，他叫張老漢，住在附近一條胡同里。他看著剛才兩個年輕人放下的酒，問：“這酒多少錢一瓶？”小沈答道：“480。”張老漢一咬牙：“給我來一瓶！”

張老漢買了酒，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禁百感交集。他一生嗜酒如命，平常喝的是那種很便宜的酒。今天是他60歲生日，早上去打酒時，看到醫院門口圍了一群人，一打聽，才知道老伙計李哥喝酒中毒死了。他十分震驚，心中不由感到莫名的悲傷，回想自己一生一事無成，都是酒害的。他痛下決心，決定到“好人緣”買瓶好酒，喝了這酒后，從此滴酒不沾。

張老漢捧著酒，不知不覺拐進了那條胡同，誰知胡同里突然駛出一輛三輪車，一個拐彎太猛，不偏不倚就撞在張老漢的身上，好在人沒撞傷，可懷中的酒卻被撞飛了。

這騎三輪車的叫陳富貴，張老漢認識他，五十開外，日子過得相當貧寒，快四十歲時才討了個盲人老婆，生了個兒子。陳富貴每天起早貪黑收廢品，以養活妻兒。

見撞了張老漢，陳富貴趕緊下車，問道：“沒撞傷吧？要不要去醫院看看？”張老漢搖搖頭，蹲下身子打開那個濕透的包裝盒，酒瓶都成了碎片，他心疼地嘟囔道：“我的酒……”陳富貴立即摸出身上僅有的20塊錢，說：“老哥，這20塊錢你拿去，夠你打一壺酒了。”張老漢哭笑不得：“480塊啊……”

“啊？老哥，咱倆一個胡同里住著，就別生我氣了，收下這20塊錢吧。”陳富貴非常清楚張老漢不可能喝這么貴的酒，按他平常喝的酒算的話，這20塊錢足夠了。

別看張老漢是個醉鬼，可心眼卻不壞，想到陳富貴一家不容易，也只好自認倒霉，說：“你賠我300塊錢算了。”陳富貴一聽急了：“老哥，別跟我開玩笑……要不，我給你買瓶酒來？”

張老漢這下生氣了：“聽你這口氣，好像我是在訛你，這樣，你隨我到‘好人緣去問問。”

也正巧，這時，“好人緣”的老板也從胡同里走出來，他見兩人爭執，就湊上來問了個究竟。張老漢問：“老板，你給我證明一下，這酒究竟多少錢一瓶？”

老板看了一眼陳富貴，還有他滿車的破爛，思忖片刻，對張老漢說：“很抱歉，我新來的店員弄錯了，這酒只值20塊錢。”說著，他從包里掏出500塊錢遞給張老漢。

張老漢瞪大了眼睛，一時不敢接錢，店老板便把錢塞在他的口袋里，回頭對陳富貴說：“你可以走了。”說完，他往店里走去。

誰知店老板前腳剛進店，張老漢后腳就跟了進來，干嗎？買酒呀，還買剛才打碎的這種酒，20塊錢一瓶的。柜臺上恰好還放著一瓶這樣的酒，店老板就拿了過來，張老漢丟下40塊錢，說：“你剛才給了500，退你20，酒錢20。”然后，他抱著酒走了。

一旁的小沈不解地問：“老板，這酒可是480塊一瓶的呀，你這不是白送他嗎？”店老板這才說了剛才在胡同口發生的事，嘆道：“當時看陳富貴那可憐的眼神，我怎忍心說這酒值480啊，他掙點辛苦錢養家糊口不容易。”

午飯時，店老板向小沈問起上午的營業情況，小沈就說了有兩個年輕人買酒退酒的事。店老板一聽，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調出監控查看，果真發現酒被調包了。店老板說：“怪我事先沒交代你，被調包的酒呢？”小沈嚇得結巴起來：“都、都讓張老漢買走了。”

店老板忙拿出一瓶好酒，說要去把張老漢的那瓶假酒換回來，小沈急忙阻攔：“犯不著拿一瓶好酒去換，我看你就退他20塊錢算了，再說他也不是我們的老顧客。”

老板立即正色道：“做生意不能這樣算賬，好口碑是拿錢買不來的，賺誠信才是真正的賺。”說著，他提了酒急急出了店門。

再說陳富貴離開事發現場后，心里老惦記著那瓶酒，覺得應該找個機會給張老漢賠一瓶才是。他騎著騎著，已到了郊外收廢品的地方。這一帶路況很差，再加上下了兩天雨，路面更加泥濘不堪。

這時，他看到遠處一輛小車陷在泥坑里，兩個年輕人滿頭汗水滿身泥，輪換著一個開車一個推車，可車越陷越深。陳富貴把車停在一邊，幫忙去推。那兩個年輕人連聲說謝，可勁都使完了，車還是不動。推車的年輕人只好打開后備廂，打算把里面的貨物卸下來。陳富貴一看，全是酒，而且正是被撞碎的張老漢的那種酒。

這時，開車的年輕人看到了三輪車上的紙板，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說：“我們給你點錢，墊你的紙箱試試看。”

“我不要錢。”陳富貴有點不好意思，“我想、想要兩瓶酒。”他想，一瓶酒不過20塊錢，要兩瓶，不算過分。兩個年輕人相視一笑，爽快地答應了。

紙板果真管用，車子很快開出了泥坑。陳富貴把紙板摳出來，扎好，裝上車。一個年輕人打開后備廂，拿出兩瓶酒對陳富貴說：“來，拿去。”說完，關上后備廂，兩人就到公路下邊水溝里去洗手，其中一個邊走邊對陳富貴說：“老頭，算你厲害，你知道這酒多少錢嗎？一瓶480塊呢！”

陳富貴聽了身子不由一抖，心想：480塊？如果真是這樣，就太坑這兩個年輕人了。猶豫間，他從半開的玻璃車窗里，看到后座上也放著幾瓶同樣的酒，便把手里的酒從車窗里放了進去，可沒放穩，倒在了一邊。陳富貴走了兩步，又停住了，轉念想道：“好人緣”的店老板怎么說只值20塊錢呢？再說真這么貴的話，這兩個年輕人也不會傻到送人，其中肯定有貓膩！這么想著，他就返身回到車旁，伸手進去，想拿回那兩瓶酒，可夠不著，便拿了兩瓶夠得著的酒。

這一幕，在公路下邊洗手的兩個年輕人渾然不覺，一會兒，他倆走上公路，看到陳富貴抱著酒還在那發呆，沒好氣地催促道：“這么貴的兩瓶酒還不夠你的工錢呀，還不快走！”陳富貴木然地點點頭，騎車走了。現在，他最想知道的是，這酒到底值多少錢。

送完貨，陳富貴帶著兩瓶酒來到張老漢的家，張老漢正在悶頭喝酒，見他抱著酒進來，說：“你別把這酒當寶貝了，‘好人緣的老板也好不到哪兒去，別看他表面上大方，他這20塊錢的酒我剛才嘗了，比2塊錢一斤的酒還要差……”

正說著，店老板突然走了進來，他把手中的酒放在桌上，一把奪過張老漢正喝著的那瓶假酒，說：“對不起，我剛知道這酒有問題。”接著，他把兩個年輕人調包換酒的事說了出來。張老漢聽后，方才明白自己錯怪了店老板，既慚愧又感動，不知說什么才好。

陳富貴也猛然明白了什么，急忙把帶來的兩瓶酒遞給店老板，問：“你看看，這酒是真是假？”

店老板認真地看過酒以及批次號后，說：“是真酒，而且還是我店里的酒，你這是從哪來的？”

陳富貴說出了酒的來歷，并說記得那車牌號，可以去報案，然后才疑惑地問：“老板，這么貴的酒，你為什么說只值20塊錢呢？”

店老板笑而不語，陳富貴似有所悟，眼眶慢慢地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