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杜艾玲 張潤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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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校友屠呦呦
□杜艾玲張潤芝

10月6日下午,2015年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評選結果公布的第二天,我們隨同北京大學林建華校長一行來到中國本土獲得諾貝爾科學獎項的第一人——屠呦呦老師家中探訪。
當車輛駛入屠呦呦老師所住的小區時,距離她獲得諾貝爾獎過去不到二十四小時。與外界的喧鬧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小區里高高低低的樓房隱隱綽綽,道路并不寬闊,這里的午后非常寧靜。
車輛在一棟普通的樓前停下,在等電梯的時候,有人同我們聊起屠老師的近況:“她最近在家寫作,不愛出門,在家也不做家務,都是老先生做。”
電梯的空間有些逼仄,緩緩升到20層后,電梯門打開,我們穿越了一條長長的通道,這里采光不太好,略顯昏暗。屠呦呦自從腳傷后不常外出,偶爾由丈夫陪伴著穿過這條走廊到樓下走動,活動筋骨。
通道盡頭就是屠家的大門,門敞開著,屠呦呦的丈夫李廷釗老先生站在門口,同我們每一個人握手并道一聲“你好”。他一直微笑著,滿臉和善。
校長一行向屠呦呦老師表示祝賀。屠老師的手反復在林校長送去的北大賀信上摩挲,尤其是其上的北大校徽和紅封面上燙金的標志。
不大的客廳里擠滿了人,屠老師站在正中的沙發旁,側邊是一架鋼琴,罩著紅布,似乎閑置了一段時日。大大小小的花籃和果籃擺滿了客廳,上面掛著“祝賀屠呦呦獲得諾貝爾獎”的賀語。但除去這些鮮艷熱鬧的簇擁,客廳里只有一些必要的家具,沙發旁的小茶幾上還放著幾本書和一些藥片。
“饒毅來了!”有人喊道。乘第二班電梯的饒毅此時走進大門。2011年8月22日,饒毅在其博客首先刊登屠呦呦和張亭棟從中藥中發現化學分子的成就,其后他與合作者在《中國科學》發表文章,敘述屠呦呦和張亭棟的工作,稱之為中藥的科學研究豐碑。
饒毅老師剛進門,提高聲音喊出他名字的張亭棟老先生便握住他的雙手,屠老師將他迎進門,兩人的視線相交,會心一笑。“別人都說我們應該很熟啊,其實我們沒說過話,也沒見過面。”聽到屠老師此言,饒毅也爽朗大笑。
“事情還沒忙完,獎就來了。”屠呦呦老師非常健談。我們原以為談話會以一問一答的形式進行,沒想到老師一口氣說了下去,從當年在北京大學醫學院,1952年獨立為“北京醫學院”的求學經歷,到青蒿素的攻關成功,中間幾無停頓。老人家思路非常清楚,對于一些重要事件,還能說出準確的年份。她反復談起如何用乙醚提取青蒿素等細節,“青蒿素的藥用部位很重要,只有葉子里才有,桿里沒有。”那段艱難攻克的日子在她的記憶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屠呦呦老師更強調群體的力量,“這次得獎是中國科學的集體榮譽。”“沒有一個領域能夠獨立解決所有的問題,各個方面都要配合,取長補短很重要。”她回憶起當年的研究歷程,幾乎每段話里都要談到“合作”兩個字。
這一切都建立在她修習“生藥學”的基礎上,屠呦呦1951年大學入學時,生藥學是一個冷門的專業,我們向她問及這一點時她笑了笑,糾正道:“一直到現在,它仍然是個冷門。”“當時沒找別的工作,但我相信祖國的藥學,就在這里做下來了。”
“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很有道理。”談起中藥,她反復強調傳統藥學的偉大,但同時承認其中的缺憾。“時至今日,我仍然沒有弄懂青蒿素其中的機理,我搞不動了,但還有人在做,清華就有人在做,這個環節只要弄清楚一點,藥還可以發展。”說到這里,一旁的李廷釗老先生再次提高音量道:“要合理地用,甚至有人將這個作為預防藥吃,有人這樣賣為了賺錢,這是很危險的。”屠老師立刻重重點頭,表示贊同:“我很操心,想要呼吁大家,也希望能夠防止它的耐藥性產生,你們學校能不能多關注一下這方面,做點工作?”
她非常關注青蒿素的繼續發展,但也服膺自然。她承認自己老了,并不斷重復這一點。“我也無能為力了。”她三次說道。屠呦呦很看重后生,希望他們能夠努力接過接力棒。采訪過程里有老師告訴她記者團里有一個醫學部的學生,她高興得很,立即問是誰,對著這位女生點了幾回頭。
談到晚生后輩,她立刻坐直了,要說一些寄語。“榮譽就意味著責任,榮譽越多,責任越多。我們那么多年輕人,我希望我可以成為一個激勵機制,讓大家看到咱們也可以做出創新,青蒿素還可以有很多研究。我們要一帶一路,鼓勵創新。”“現在的研究形式越來越好了,中國人應該在人類健康上多做努力。各方面都要取長補短,共同合作。”“年輕的同志應該有很多機會,要做出一番事情來,我們要鼓勵他們,以我作為激勵的機制,讓他們知道我們可以的。”
寄語結束后,大家圍繞青蒿素的結構問題展開討論。在記者身邊,一位老師和李廷釗老先生聊起天來。老先生談起,他和屠呦呦是中學同學,他從蘇聯學習鋼鐵回來后,兩人都還未婚,后來互相了解,走到一起,共同生活。
饒毅老師對此頗感興趣,幾次問到他們的故事:“你們現在還跳舞嗎?”李廷釗老先生笑著說:“不跳,她不會跳舞,我們現在和她一起練走路。”他們育有兩個女兒,一個在英國,一個在北京。現場的記者提出要給兩位老人合影,李廷釗老先生立刻拒絕了,他笑著說:“我不要和她一起合影,這是她的榮譽。”話語和行動之間頗有幾分孩子氣,并快步走開了。現場的所有人都笑起來,他繼續說:“她的榮譽是有我的一半,所以她在那里,我在這里,不干擾。”
屠呦呦老師還向我們說起當年在北大的往事。合影過后,她專程走進書房拿來《青蒿及青蒿素類藥物》等兩本書給我們看。隨后,她和李廷釗老先生將我們一直送到電梯口。屠呦呦老師仍然很興奮,與同行的老師們一路聊著青蒿素的話題以及克難攻堅的經歷。
回到車上,我們問饒毅老師就屠呦呦獲獎對北大影響的看法,他簡短地說:“大家要多學自然科學。”此時中巴車茶色玻璃的光照在我們臉上,窗外仍然是灰白色,一棵年歲已高的大樹忽然進入視野,一片綠意在周圍生長出來,蒼勁有力。
(摘自《文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