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認的親還親嗎

□　王　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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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認的親還親嗎

□王鳳

楊家人在重男輕女年代種下的因，二十多年后收獲了苦澀不堪的果。這不只是生恩與養恩之爭，也關乎另一個話題：被利用的親情，是否還有繼續承認的價值？

也許連《中國夢想秀》節目組都沒想到，在選手完成表演后，慣例講述一個昔日骨肉分離如今希望闔家團圓的故事，會引起那么大的爭議。

那段主持人用刻薄的話語逼著張懿認回親生父母的視頻，在各大視頻網站上獲得了總計百萬的點擊量，觀眾們甚至不關心另一個當事人楊成燕精彩絕倫的舞蹈，把焦點對準了張懿的表情：

當親生父母走上臺和姐姐楊成燕一起拉著她的手痛哭流涕時，她把頭偏向另一邊，極其不配合地在臉上寫滿無奈與煩躁。“養大于生。”她硬邦邦地對主持人說，不愿為迎合大眾口味而委屈自己演出中國人喜聞樂見的破鏡重圓大結局。

認親，這個人為設定的橋段，扯出二十多年前的恩怨，也毀掉了一段剛剛溫暖的姐妹情。

毀掉一段親情只需要5分鐘

楊成燕至今仍感到委屈，“我是有蠻多苦的。”她在電話里反復說。

“6月去杭州錄節目時都還好好的。”楊成燕迫不及待地倒苦水，雖然在臺上有了那樣的不愉快，可回去的路上姐妹倆并沒有感到不快。妹妹后來還告訴她“自己其實是可以接受他們（親生父母）的，只是不能馬上叫他們爸媽，因為沒有感情”。

8月5日，楊成燕在《中國夢想秀》上表演的吊環舞播出后，妹妹張懿在微博上連發數條微博，控訴“受害”全過程：“他們加上我一共有四個孩子，我是第二個，還有一個女兒和兒子。”“我一直納悶同在一個鎮上，二十多年里不來認，現在我都有自己的家庭，和養父母關系也不錯，為啥要來這樣一出？”這解釋了自己為何在節目上全程無表情：姐姐楊成燕騙她去參加節目，私底下卻和節目方聯手做好了逼她與親生父母相認的準備。

楊成燕的微博在荒蕪了兩年后一夜間熱鬧起來。聞訊，她精心準備了一條長微博為自己和父母辯護，但評論里的留言異口同聲都在痛罵楊家人的虛偽：如果不是看到養父母家經濟條件好，你們會愿意認回妹妹/女兒嗎？

這條微博最終被刪除，關于認親事件的解釋和沖突只留下了8月9日的一條致歉聲明：“我再次公開地給妹妹和她的養父母道歉，真誠地說聲：對不起！傷害了你們，是我想得太不周到了，一切都是我的錯，所有的后果我一個人承擔，你愿意我們敞開懷抱，你不愿意我們絕不打擾！對不起！”

姐妹相認、打開心扉，她們花了三年多時間，可毀掉它，只需要自己一念間的隱瞞和節目組的幾刀剪輯。

你是我妹妹

楊家本有四姐弟，1989年11月20日，老二出生，又是個女兒，且家境不太好，盼子心切的父母決定將她送人。把女兒送人，即便在今天的貴州也不是新鮮事。

楊家人并沒有隱瞞老二的事，“我一直都知道自己還有個妹妹。”但妹妹送給了誰？現在在哪里？她不知道。

2009年，楊家人參加遠房親戚的一場婚禮，宴席間新娘對他們說：“我一個閨蜜跟你家大女兒長得好像。”

認親的事就此開了頭。作為家中老大，她習慣了承擔各種責任，包括負責和疑似妹妹的陌生人取得聯系。她輾轉得到了“新娘閨蜜”的QQ，反復申請加好友。

申請在很久后才通過，驗證通過的消息提示一彈出，楊成燕便一股腦兒在對話框里挑明了事實：我是你親姐姐，你的親生父母還在，下面還有一個弟弟和妹妹……為證明自己的話，她還將張懿的真實生日、抱養的原因、抱養的中間人等信息全部附上。

消息發出去很久，對方始終沒有回應。但楊成燕堅信妹妹看到了這段話——2012年前后，已經嫁人生子的張懿從養父母那里知曉自己身世后，反應異常淡定，仿佛早已知道真相。

2012年，微信開始流行，通過QQ好友添加，楊成燕再次和妹妹取得聯系。也許是確認了身份，也許是她的執著，對方沒有再以沉默應對。姐妹倆有了簡單的交流，不久后她們交換了手機號碼。

2013年春節前夕，正準備從廣州回到遵義的楊成燕在電話里聽到那句讓她激動不已的話：“你回家我們見面吧。”

血終究是濃于水的，她興奮地想。分離24年后，姐妹倆第一次在張懿家見了面，她們躺在一張床上，把各自的人生經歷聊了個遍，“連很隱私的話題也會聊。”

聽不懂的暗示與拒絕

姐弟幾個有各自的生活，而且都還過得不錯，如果能把妹妹認回來，楊家就沒有遺憾了，楊成燕把認親的事掛上心，多次試探對方關于認親的想法。最后一次試探是在錄制節目的前夜，“你是我失散的姐妹，到時候可能也在‘夢想秀’里說一下。”她告訴張懿。

這是姐妹倆分歧的開始。楊成燕執意認為這樣的暗示妹妹應該懂，她激動地回憶了錄節目前幾天與妹妹的一通電話：

“我想下個月回家。”楊成燕說。

“好啊，我們可以去那里玩。”電話那頭妹妹回答。

“到時候跟爸媽一起吃個飯，你先答應我我才回來，你不答應我都沒有動力了。”

“都沒有見過面，就算我答應你了，我走一半也會走回頭。”

“萬事開頭難，你愿意踏出第一步，后面就會很簡單。”

“慢慢來嘛，回來再說。”

在外人聽來，結尾那句“回來再說”卻更像是委婉的拒絕。

都是受害者，如何談原諒

張懿拒絕認回親生父母，不只是對當年被拋棄命運的“報復”：為了兒子而拋棄女兒，多年來不聞不問，憑什么輕易就該被原諒？何況作為張家獨女，她一生衣食無憂，為什么不能始終把養父母放在第一位？

有類似想法的孩子不止張懿一個。不少同齡人在她的微博下留言，坦言自己有相似的身份和經歷，佩服她堅持自我的勇氣。

楊成燕認為自己也是和妹妹相似的犧牲者。“小時候父親確實重男輕女。”她向記者承認。作為長女，她從小就被父母交給奶奶撫養，懂事后就開始操持家務、照顧弟弟妹妹。16歲那年，她再也無法承受父親大男子主義帶來的壓抑家庭氛圍，輟學去廣州打工，兩三年才回家一次。

可最終她還是選擇原諒父母，“年紀大了，我爸爸早已釋懷，對我們也好了起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子女要孝；自己能原諒，為什么妹妹不能原諒？楊成燕感到迷茫。況且父親已經在努力彌補當年的事，這些年每年都定期給妹妹存一筆錢，“無論什么時候，這筆錢從沒被動過。”

送出去的孩子難道就能斷了情？在她接受的教育里，不管是生恩還是養恩，父母之恩都重于山，沒有不可原諒的理由。她忘記了幾個孩子間的區別：與送出去的妹妹相比，父母對家中其余三個孩子在生恩之外還多出了一份養恩。

注定的破裂

立場不同，兩人間的分歧也越來越大。

8月9日下午，張懿再發一條微博：“今天我聽爸爸說，我兩三歲時他們家來勒索過幾千塊錢。”楊成燕蒙了，她第一反應是打電話問父親，父親一口否定：“妹妹的養母自愿給了50塊錢的營養費，況且家里當時已經在做辣椒生意，根本不缺錢。”為了讓真相水落石出，她還私下里找了叔叔、伯伯與父親要好的朋友三人詢問，得到的都是否定答案。

可妹妹也有證人：“我爸爸說他來要錢了，當時我舅媽也在場。”

曾經無話不說的姐妹情徹底崩解，這似乎是從相認那刻就注定的結局。不同的成長環境，對親情形成不同理解。作為獨女，張懿渴望有一份兄弟姐妹情，但這不能讓養父母傷心；作為長姐，楊成燕背負著闔家團圓的愿望。后者要實現卻必然會傷到前者。

“我唯一沒有和她說的是父母要去節目現場。”和妹妹的關系鬧成那樣，楊成燕委屈至極，“都是節目組的安排。”

播出的節目里，她自認有一句很重要的話被剪掉了：“我尊重妹妹的選擇。”

（摘自《家人》2015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