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潔如回憶錄》何以塵封近30年？

□　楊天石

《陳潔如回憶錄》何以塵封近30年？

□楊天石

陳潔如曾與蔣介石同居7年。

1964年，陳潔如由香港人李時敏代筆，以英文寫成回憶錄。當年，紐約出版界宣稱這本回憶錄不久就可以出版，但很快悄無聲息。直到1990年，才有人從美國胡佛檔案館里發現了這部回憶錄的英文打字稿。1992年1月，臺灣雜志開始連續譯載該回憶錄。此后，各種中文版本遂相繼問世。總計從成稿到出版，經歷了近30年光陰。出版何以中間受阻，牽涉到了蔣介石、蔣經國、陳立夫、沈昌煥、俞國華、孔令侃等一批歷史人物。

陳潔如將出版與蔣介石同居的故事

約在1964年3月，美國紐約出版界透露，陳潔如即將出版450頁的英文稿，敘述自1920年至1927年與蔣介石同居的故事，內附數十張照片及《紐約時報》當年報道一篇。陳潔如稱，她與蔣介石的婚姻糾葛尚未解決，此件公案總要說個明白，使天下人知道此中真相，做個公平判斷。紐約出版界稱：“此書不久可以出現，當為一有趣讀物。”

3月17日，吳尚鷹在美國舊金山《世界日報》發表文章，這大概是介紹《陳潔如回憶錄》的第一篇文章，通過此文，陳潔如在寫作出版回憶錄之事廣為世人所知。

臺灣命“駐美公使”江易生調查

吳尚鷹的文章刊出后，臺灣當局的“外交部部長”沈昌煥迅速得知此事。4月7日，致函“駐美公使”江易生。沈昌煥得知消息后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不能讓《陳潔如回憶錄》出版。沈昌煥考慮過的“打消該書出版”的方法有一文一武兩種。“文”的方法是收買“全部版權”，使之不能在社會流通；“武”的方法是以“攻擊鄰邦元首”為理由，請美國政府“取締”。

在沈昌煥、江易生函件往返之際，有媒體繼續發表有關陳潔如回憶錄的信息，更引起沈昌煥注意，他致電催促江易生和美國律師商量，找尋法律解決的途徑。

中文《聯合日報》4月16日、17日發表有關專文，稱該文系譯自4月12日的英文報紙《舊金山紀事報》，文章的作者是北美新聞聯盟的記者，其內容為陳潔如自稱“系政治力量迫其遠走，但曾獲保證五年后即恢復正常關系，至今三十七年而無交代”，并附蔣陳合照及陳潔如單人照各一幀。江易生電稱，已與游建文（駐紐約“總領事館領事”）“密商”。游建文表示將“與國華兄洽辦”。國華兄，指俞國華，曾任蔣介石的侍從秘書，后任“財政部長”、“行政院長”等職，而派俞國華到美國處理，可見臺灣方面對此事的重視。

上電到達臺北后，由“外交部部長”、“政務次長”、“常務次長”等依次圈閱后，決定送交“蔣副秘書長親啟”。“蔣副秘書長”，指時任“國防會議副秘書長”的蔣經國。

4月20日，臺灣駐紐約“總領事館”收到了一封轉俞國華先生的電報。這封電報的特殊之處就在于末尾所署發電人“建”。根據有關資料，特別是下引署名“建”的幾封同類電報判斷，“建”是蔣經國的化名。電稱，“頃奉諭”，自然所奉是蔣介石之“諭”了。本電說明，蔣介石、蔣經國都介入了陳潔如出書問題的處理。

蔣介石、蔣經國籌謀對策

據有關資料，陳潔如開始寫作回憶錄在1963年，1964年1月10日，陳潔如在香港和美國商人勞倫斯·愛普·希爾簽署了一份委托書，授權希爾在4個月內出版她的回憶錄，題為《我作為蔣介石夫人的七年》，或《蔣介石的崛起》，保證“內容全部屬實”。《委托書》說明打字稿共425頁，可見，當時已基本完成。

蔣介石、蔣經國早就得悉有關情況。當年2月17日，蔣介石日記云：

有某女要在美國出書，對我家謗毀之所為，此又一不測之隱痛。惟其事在卅五年以前，雖捏造誣誘，亦不致遭受重大影響，此乃共匪屢年來無所（不）用的卑劣陰謀之一小插（曲），只有置之不理而已。

下午，與令侃談陳某在美出書案之對策，認為此案可了則了，否則亦無關大局也。

(1)個體適應力(A1)指適應城市生存、發展，并長期在城市生活的能力，包括開發力(x1)、適應力(x2)和問題解決能力(x3)。

蔣介石與陳潔如同居，時在1920年至1927年。1927年12月1日，蔣介石與宋美齡在上海結婚。事前，蔣介石要陳潔如赴美留學，提高文化，應允5年后恢復婚姻關系。8月19日，陳潔如離滬赴美。此后的一段時期內，蔣介石每月向陳潔如提供經濟資助。由于是多年以前的事情，雖然蔣介石估計書中會有“捏造誣謗”情節，但認為“不致遭受重大影響”，所以并不十分重視。令侃，指孔令侃，孔祥熙的大兒子。“可了則了”，這是蔣介石對此事的處理原則和方針。

自舊金山《世界日報》報道陳潔如回憶錄即將出版的消息后，部分媒體陸續跟進。這些報道，涉及孔祥熙、宋藹齡二人在蔣介石與宋美齡婚姻中的作用，蔣與宋結婚的動機以及蔣介石遺棄陳潔如的經過，大都為人們前所未知，對于蔣介石的聲望有打擊作用，堪稱“猛料”了。

由于紐約方面一直找不到阻止陳潔如出書的辦法，蔣介石的心情本已相當煩亂。4月26日日記云：

“某事之煩擾，尚無具體對付辦法，且情形更趨復雜。”

現在，蔣介石得知紐約報界曝出的“猛料”后，自然更加煩悶了。

陳立夫、俞國華等提“雙管齊下”辦法

4月27日，臺灣駐紐約“總領事館”得到來自臺灣的電報，要求轉交“俞國華先生”。電稱：

奉諭：1.請面告易生兄，此案決由關系人立夫、令侃二兄出面交涉，使館可暫不出面。2.立夫、令侃二兄所需費用，請先照付。

該電仍為蔣經國所發。它透露的信息是，蔣介石認為，阻止出書一事不能由“領事館”出面，只能由陳立夫、孔令侃以私人身份辦理，并且可以使用金錢手段。

美國雖然是“出版自由”的國家，但是出版者要對書的內容，特別是有無誹謗和人身攻擊一類情節負責。接受《陳潔如回憶錄》的出版公司還是很謹慎的，正在逐一“證實”書中所述情節。因此，陳立夫等就企圖利用此點，警告出版公司，提醒其法律上應負的責任。但是，陳立夫、孔令侃等都認為，“根本解決之計”，還是派人去香港，找陳潔如商量。

這前后，希爾的辦公室和希爾本人先后碰到不少麻煩。如：有人兩次企圖破門，進入希爾的辦公室。5月1日晚10點，希爾被打得不省人事，躺倒在辦公室門后。1965年1月，有人破壞其辦公室的重金屬網眼紗窗。不久以后，希爾在紐約第四十五街被人從后面打暈過去，房間被盜。等等。

陳立夫本人和紐約商人希爾面談過，也委托律師向希爾發出過警告信，但對方尚無表示。于是，俞國華建議派人赴港，警告陳潔如，讓她“知難而退”。

阻止陳潔如出書之事遲無進展，蔣介石越來越煩躁不安，決定聽任孔令侃等去處理，不必再來匯報請示。

老年陳潔如

陳立夫出面調解，陳潔如保證不再出書

1927年，蔣介石與宋美齡結婚之前，蔣介石要陳立夫代表自己去和陳潔如談判，陳潔如同意“讓開”，陳立夫圓滿完成任務。現在，阻止陳潔如出書一事陷入僵局，自然還需要陳立夫出面。

陳潔如1931年離美回國，長住上海。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她因其養女患病，打算撰寫回憶錄賺錢，支付醫藥費。陳立夫當時托友人自香港致函陳潔如加以勸阻。后陳潔如被聘任上海市盧灣區政協委員。1961年經周恩來批準，遷居香港。其后，再次萌生出版回憶錄的念頭，陳立夫得知，再次寫信加以勸阻，聲稱此事“有百害而無一利”，“希望君一如往昔，保持個人偉大人格，重友誼而輕物質，不為歹人所利用。”

1964年10月27日，自臺北發往時居美國的陳立夫一電，中云：

手書敬悉。弟以兄所提處理本案之三項意見，極為妥當，望兄相機進行。江于今赴港，詳情續報，并已另電令侃。弟建敬叩。

“建”，仍為蔣經國。此電表明，為阻止陳潔如出書，陳立夫提出“三項意見”，得到蔣經國的肯定。江，疑為律師江一平，曾任東吳大學法學院教授，當年蔣、陳結合的“證婚人”，1949年去臺。處理蔣、陳分離的善后事宜，他出馬很合適。

香港談判情況如何，有無曲折，不得而知。2012年，我在臺北會見陳立夫先生的兒媳林穎曾女士，承她出示保存的陳潔如的親筆收據，其內容為：

茲由立夫先生交下洋十五萬元正。該款業已如數收訖。此后潔與介石雙方恢復自由，一切行動與對方無涉，特立此據為憑。陳潔如具十二月卅日

這就很清楚了，蔣家拿出15萬美金，陳潔如保證不再出書，從此雙方關系了結。這就是陳潔如回憶錄被塵封近30年的原因。

（摘自九州出版社《找尋真實的蔣介石：還原13個歷史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