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定一先生的美術研究

文/周正平

錢定一先生的美術研究

文/周正平

錢定一先生與作者（攝于上世紀九十年代初）

世界上任何種類的藝術恐怕都沒有民間美術品來得影響深遠。每當人們見到那些琳瑯滿目的文玩珍品，常常會其為精湛的工藝所傾倒。近幾年，隨著人們生活水平和文化修養的不斷提高，愛好藝術品的人日益增多；然而，將珍貴的傳世工藝品提高到理論高度，究其本源，對創制者作較系統的闡述，卻寥寥無幾，若以辭書形式出現，在上海地區，筆者所知的僅有錢定一編著的《美術藝人大辭典》。

該書于2005年12月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發行，是在作者已出版的《中國民間美術藝人志》基礎上增補而成。早在1990年，《博覽群書》第六期刊載呂功的文章，認為《中國民間美術藝人志》是“第一本著錄中國民間藝人的著作”；1991年3月，筆者也在《解放日報》上發表文章，題為“為民間藝人作傳的書”，具體介紹這本專著。

《美術藝人大辭典》分為十四類，附錄各類工藝名詞解釋，以及人名索引；具體涉及雕刻、泥塑、髹漆、織繡、竹編、剪紙、燈彩、金屬、陶瓷、年畫等方面，可謂詳盡。

王世襄先生的序言寫得很實在，明確指出：先前，關于傳世工藝品的工具書僅有李放《中國藝術家征略》一種，1989年，吳山主編的《中國工藝美術大辭典》問世，但兩書最大的憾處是人物資料過少。錢定一的書可補前兩者之短，初稿完成于1962年，“文革”中被查抄，所幸歸還時僅佚其中之補充部分，后再次續成，1987年，由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定名為《中國民間美術藝人志》，《美術藝人大辭典》又在此基礎上增進百分之五十新資料；屈指算來，作者為記錄歷代工藝美術家行實，從五十年代開始收集各種資料，至今已付出五、六十年之辛勤積累。

編寫時，作者不僅將古代的藝人作簡單之羅列，還對一些工藝品的由來、發展和演變情況進行考釋。如：“泥孩兒”，又名“土稚、化生”，宋代，汴人稱謂“摩喉羅”、杭人稱謂“黃胖”；本來是用泥、木雕塑成的嬰孩像，源于古代習俗，農歷七夕弄化生，以祈求生男孩，后來逐漸成了兒童的玩具；它盛行于兩宋，皇親貴族家，也不例外；當時以蘇州地區的制作最精致，衣飾巧妙，名藝人有袁遇昌等，還遠銷京城；杭州有孩兒巷，就是以塑“泥孩兒”得名，迄今僅無錫一地發展，稱謂“泥阿福”。這就將看似孤立的事物以史的形式連貫起來了，諸如這樣的例子極多。

作者憑著自己廣博的學識，彌補了民間藝人長期以來自身無法表達的缺陷。這一工作并無先例，除了大量的文獻資料，還注重傳世作品、實物發掘，并深入各地采訪；其治學謹嚴、不懈的精神讓人敬佩，終為我國工藝美術史放一異彩。

錢定一（1915—2010），江蘇常熟人，學名人平，又名簡，號夷齋（這是他運用最多的別號）；1989年，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的《中國西畫五十年》（1898—1949）曾數次記載他，僅作“錢夷齋”。他因家藏漢宣帝五鳳二年磚硯，故顏其室為“五鳳硯齋”。先祖為吳越王錢镠，有族譜可查詢，父錢南鐵為“虞社”詩文社社長。

他出于書香世家，自幼喜繪事，于外祖繆（鎬）少村家中臨習明、清如“四王”、惲壽平等名家真跡。1933年，入顏文樑任校長的蘇州美術專科學校，師從著名畫家、校董吳子深。1935年畢業后，成了該校的國畫教師。昔日，吳子深畫山水，其點景人物往往為鄭慕康和他補成；吳湖帆嘗告知弟子，譽其擅畫仕女；徐子鶴于當代畫家中最欽佩其學識。

他性謙和，善書畫、鑒定、詩文；多作山水，有南田之超逸、石谷之謹嚴，并參大癡、黃鶴山樵筆意；精擅仕女畫，不喜費曉樓、潘雅聲輩，有明代中期人風韻，閑雅別致，畫筆靈動清逸，不隨時流；款書出自王雅宜而稍加變化；平生最欽佩張大千、吳湖帆之藝事。

早在1947年，他在美國威士康星州瑪迪遜市市立圖書館舉辦個人畫展。上世紀五十年代初，錢先生辭去教職，到上海，輾轉入輕工業局食品工業公司工作，并創辦裝潢美術設計室（直至退休）；浙江美院曾邀其前往任教，惜未成行。

他與張蔥玉、曹大鐵、徐邦達、錢瘦鐵、徐子鶴、陸儼少等人相熟。某日，北京王世襄詢問徐紹青是否識夷齋，徐為之紹介，由是書信往來。

筆者幼習丹青，八十年代中，陳從周內侄蔣雨田囑我往訪，二十多年來相識相知。錢先生畫之妙處：一為仿古，一為寫生；耄耋之年，所作筆墨精良、賦色典雅；嘗告曰：“張大千、鄭午昌等皆如此，吳湖帆善仿古，寫生稍遜。”筆者藏其冊頁畫、立軸、扇面如許，山水居多，花卉、仕女居次，書齋長物，固珍護之。

錢定一畫溫庭筠詞意

他的用印早歲多出徐公豪（繡翁）手，后為韓天衡刻，又后來喜筆者篆刻，先后數十方，每每鈐蓋畫上。

他往日好游歷，自述心得：“陸儼少親告知：陜西豐峪口處看秦嶺最佳。登觀，果如此”；“陜西翠華山，石多斧劈皴”；“雁蕩山之鐵城嶂，可證宋閻次平鬼臉皴”；“三峽景物之極勝處，在巫山大寧河”……所到之處必留畫稿，還有詩文記勝，有《壯云樓詩》《夷齋旅游詩稿》。

錢定一畫紅樹青山合有詩

十多年前，他送我一本出版的《錢定一畫集》，封面為程十發題，朱鳴岡、韓天衡序，其中很多是他旅行寫景之作；2005年夏天，他又送我一本由王世襄題、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的《錢定一畫選》，所選繪畫、印制皆精美，我認為較完全地反映了他的藝術成就。

今年是錢定一先生誕辰一百周年，其家屬、后人在上海“朱屺瞻藝術館”舉辦紀念畫展，并在其故鄉和親友的資助下正式出版《錢定一文集》，筆者應邀為小詩奉賀：

吳越錢王遠古祠，

文章千百代相宜。

看君俊逸清暉筆，

圖畫虞山雪霽時。

愿錢先生的詩文、畫藝永為后人記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