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玫瑰花

晞微

ONE

晚上起來散步的時候，被門口的男生嚇了一跳。

他站在院子籬笆外，蹲下來用手撥弄我種在門口的玫瑰花，然后他抬起頭來，對我微微一笑。

我呆住了，看他不像有惡意的樣子，走過去打量他。他真白啊，手上的血管似乎都能看見。月光柔柔地照亮院子，照亮他。我看他仍在用手撥弄玫瑰花，開口了：“你喜歡這個花？”

他抬頭：“嗯。”說著用手拂過花瓣，“在我原來的家里，也有好多玫瑰花。她們都很可愛，總是在我不開心的時候安慰我，還給我唱歌。”

“唱歌？”

“嗯。”

我搖搖頭，真是怪人。

我重新打量他，他的衣服很寬，很像袍子，帽子也很大，戴在他的頭上，蓋住了大半個頭，他居然沒有穿鞋子。我也學他的樣子蹲下來：“你是誰？”

他攏了攏衣服：“我叫梁梁。”說著站起身來，他的個子很高，我不得不吃力地仰著頭和他說話：“你可不可以把頭低下來一點呀，你太高啦，和你說話好費力。”

“好。”他乖巧地重新蹲下來，帽子隨著他的動作蓋住了大半張臉，我伸手幫他摘下帽子：“戴帽子干嗎呀，都看不清你長……”看見他頭上的耳朵后，我把沒說出的“什么樣子”生生地咽了下去。他急忙捂住耳朵，我愣愣地撥開他的手，揉揉他耳朵：“這是什么耳朵啊？”

“它是狐貍耳朵……誒，你別揉它啦！”

我把給這個叫梁梁的男孩帶入房間，給他倒了杯水，在他面前坐下：“說吧，你是什么人。”

他低下頭去喝水，咂咂嘴，不緊不慢地開口：“我是來自那邊的。”他指了指郊區的方向，“那兒有一片好大的森林，我們那兒挺暗的，又濕又危險，所以人們一般不去。我們那兒的動物都是我這個樣子，有什么事情需要出森林的話，就會派幾個瘦小的出來。”

“瘦小的？”我有些不解。

“嗯。瘦小的不容易被發現。”

“哦。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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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梁的故事有點悲傷。

梁梁的爸爸媽媽在他小的時候就失蹤了——說是失蹤了，其實是病逝，但是梁梁相信，爸爸媽媽只是暫時離開自己，他們還會回來的。

梁梁在正值青春期的時候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子，是一個人類女孩子。剪著短短的齊耳發，笑起來很爽朗，梁梁在偶爾一次出森林的時候遇到了她。當時她在挽著袖子提水，水桶左右晃悠著，水不安分地濺出來。

梁梁從沒見過這么可愛的女孩子，梁梁的姐姐們都長著一雙狐貍眼，很嫵媚。這個女孩子與他見過的女孩子都不同。梁梁一直看著她，女孩回過頭來，看見梁梁，驚訝了一下，對他笑：“你是附近哪個村子里的呀？我怎么沒見過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梁梁，從……附近的村子里來。”梁梁頭一次撒謊，他的耳朵藏在帽子里微微地發抖。

“我叫春晴，‘春天的‘春，‘晴天的‘晴。”

從那以后，梁梁總是偷偷溜出來找春晴。春晴坐在門口，老遠的看見梁梁來就對他招手，喊“梁梁你來啦”。春晴笑起來臉上皺皺的，只見一口大白牙。

梁梁沒有告訴別人關于春晴的故事，他知道他的同類一定會說，那么不修邊幅、大大咧咧的女孩子，一點也不可愛。但是梁梁覺得春晴很可愛，她碎碎的短發，她的白牙，她的不安分，都是與別人不相同的，沒有人能像她一樣。

梁梁想，自己是喜歡上春晴了。

梁梁沒有告訴春晴其實自己是小狐貍，他怕春晴會因此害怕他，不理他。下暴雨，雨水漲到小腿上，他沒有害怕;一個人走夜路，他沒有害怕;隔壁家的小儉患病死掉的時候他沒有害怕。可是他卻如此害怕會失去春晴。

梁梁問春晴：“我要是離開了，你會想我嗎？”

“胡說什么啊，我肯定會去找你的啊！”春晴拍拍他的腦袋。

這就夠了，我不必擁有更多了。梁梁想。

但梁梁沒有離開，春晴卻離開了。梁梁站在空無一人的春晴家，有些慌亂。他翻找留下來的家具，只找到了春晴留下來的一條紅手繩。他呆呆地坐在門檻上，院子里的水洼泛著光，陽光投到水洼上，反射得他目眩。

他跳起來，跑回了森林，開始收拾東西。

他要去找春晴。

<I：＼2015中學生博覽＼2015中學生博覽 內文＼2015-2B-5＼54--.jpg>THREE

“那你找到她了嗎？”我打破了沉默。

“沒有。”梁梁搖搖頭，看著杯子出神，他的手上戴著春晴的手繩，紅色已經變淡，帶著年久的顏色。

我也沉默下來。

“不如我幫你找吧。”五分鐘后，我打破了沉默。

梁梁睜大了眼睛看著我：“可以嗎？”他的臉上帶著稚氣，以及堅定。

我點頭：“當然可以。”

第二天，我在電腦上查找有關“春晴”的網頁，出來的卻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我皺皺眉，在微博上試了試，搜索結果出來二十多個春晴。我叫來梁梁一一排除，剩下四個可能是春晴的女生。她們和春晴一樣大，但是微博上沒有放自己的照片，我們的尋找又多了些難度。我一個個地關注，查看她們的所在地，有兩個是本市的，我拿上手機和包包：“走吧，去找她們。”

第一個女生，我們在她簽到的地方見到了她，梁梁一看，搖了搖頭：“不是。”

第二個，第三個……

事實證明，春晴只是她們的網名，不是名字。在鄰城見了最后一個女生后，我們疲憊得不想再走路。女生看了看我們，走了回來猶豫著開口：“我在你主頁看到了你的照片，你是昨天關注我的女生吧？你們今天偷偷跟在我后面，是來找我的嗎？”

那天，我們在她家里待了一晚上，我告訴了她我們找她的原因，但是我選擇性地跳過了一些內容，我沒有告訴她梁梁的身份。

“說起來，我真的認識一個女生叫春晴，她是我姐姐的同學。”這個叫細細的女生瞇起眼沉思著，“不過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們要找的人，聽起來挺像的，因為太喜歡她的性格，我還把微博昵稱改成了她的名字。”

梁梁睜大了眼睛：“那她現在在哪兒？”因為太激動他站起來的時候還打翻了水杯。

細細嚇了一跳：“我給我姐姐打電話問問她的地址吧。”

我們第二天睜著一雙遍布血絲的眼睛去了火車站，在買票的時候，梁梁回過頭來說：“我自己去吧，這些天麻煩了你很多，剩下的路讓我自己去吧。你回去好好休息，打擾了你這么久，謝謝你對我這么好。”

我點點頭：“路上小心。后會有期。”

我目送他離開，然后也搭上了回家的車。

<I：＼2015中學生博覽＼2015中學生博覽 內文＼2015-2B-5＼54--.jpg>FOUR

不久之后，我又遇到了之前與梁梁相遇的相同情況。有一天，我碰到了一個女生，她站在我家門口，怯怯地問我：“我可以進來嗎？”

我側身，示意她進來。她瘦弱得仿佛一碰就會倒。

我們坐下，我說：“梁梁已經走了。”

她有雙漂亮的丹鳳眼，卻沒有一絲嫵媚。她的臉頰上有兩顆小小的淚痣，現在這雙漂亮的眼睛的主人正愣著發呆，她垂著眼：“我還是來晚了啊。”頓了頓，她說，“我叫阿蓓。”

我小心翼翼地開口：“能和我說說你的故事嗎？”

在梁梁一個人走夜路時，阿蓓跟在他后面，緊張地看著路;在小儉死掉的時候，梁梁難過地別過臉時，她在人群中注視著他;在梁梁偷偷地跑出森林去見春晴時，阿蓓在長輩們身邊幫他圓謊。

于是在梁梁走了之后，她循著他的氣味，來到了這里。

“你讓我想起一個故事，”我說，“是一本童話，叫《小王子》。”

我起身去書柜拿書，眼角瞥過空缺的地方。那天，梁梁向我要走了一本書，叫《我也曾為你翻山越嶺》。我拿出《小王子》，在阿蓓面前坐下：“我給你講講吧。”

我給阿蓓念完的時候，天已經微微亮了。

“我是那只小狐貍，梁梁是小王子，春晴是玫瑰。對吧？”阿蓓紅了眼眶，“說到底我還是和那些女生一樣啊，所以梁梁看不到我，他只要他的玫瑰花。”

“不。”我搖頭，“雖然如此，你要知道，你與其他人都不一樣，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你很單純，很可愛。”

阿蓓沒有待多久就重新出發了，她要跟著梁梁的腳步，去尋找他。我把《小王子》送給了她，給了她一個擁抱：“假如你回來了，一定要來找我，好嗎？我想和你做好朋友。”

“嗯。”阿蓓拼命點頭。

我不知道后來梁梁有沒有找到春晴，阿蓓有沒有找到梁梁。但是我在半夜起來喝水時，總是會習慣性地看一眼窗外院子口，我在等他們回來。

我想起來，在阿蓓走之前，我問她：“即使梁梁選擇了春晴，你也喜歡他嗎？”

她點點頭：“嗯，還是喜歡。”

她堅定的神態，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I：＼2014年博覽＼2014年中學生博覽內文＼2014年博覽-8A-15＼心-黑白.jpg>編輯/苗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