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泥沼需要獨自走出

文◎巫涼

有些泥沼需要獨自走出

文◎巫涼

當她告訴我要把自己整理好才會接受新感情的時候，我只覺得自己更愛她。這個世界上有那么多把愛情當玩笑的人，但是我知道，我不是，她不是。她摔倒了，不希望人扶，那么好，我陪在身邊等她。她要多久，我不著急，愛是一輩子的事情。

深愛著別人的人

電視里，明星分手正被曝光，牽出幕后讓人大跌眼鏡的偷腥事件。一眾網友聲聲哀嚎：“我們再也不相信愛情了。”

沈青靠在我家客廳的沙發上，憤恨地說：“不相信愛情有什么？我失個戀連人性都差點不信了。”

早說沈青和周莊會分手，打死誰誰也不會信。

沈青和周莊好的時候讓旁人恨不得自摳雙眼，兩人熱乎得就算天崩地裂也要在一起，分開一秒瓊瑤都會被他們惡心死。

我第一次見沈青，就是連周莊一起見了。

那天有人組局吃飯，朋友帶朋友，一堆認識的不認識的湊到了一起。沈青人還在餐廳包間的門外，她的笑聲已經飄了進來。等到沈青推門進來，她身邊站著個一米九幾的笑容憨厚的男人，就是她那個前職業籃球隊員男友周莊了。

吃飯間，這對小情侶一直互相夾菜，周莊喝酒前，沈青還體貼地從包里掏出一袋牛奶讓他先喝了護胃。席間有幾個活躍的朋友講笑話，沈青經常笑著笑著就一頭偎進了周莊的懷里，喘不上氣來。男人都愛顯擺，周莊喝了幾杯，開始大講他在某知名籃球隊幾年里的集訓生活。如何深更半夜餓得集體翻墻跑到食堂偷吃的。在封閉式的訓練生活里，偶爾放風見到女網友的兄弟被大家如何羨慕。比賽時遇到瘋狂的女球迷時的狀況百出……大伙聽得津津有味。這些故事沈青想必聽過無數遍了，她靜靜地在一邊笑看著自己的男友。

席間，有個老朋友提起要去我家吃我做的干煸牛肉，眾人紛紛起哄要一起。沈青也訝聲道：“我們倆居然住同一個小區。”就這樣，一場聚會未散，另一場聚會又飛快組織了起來。

幾天后，在我家，吃過飯朋友們在客廳里聊天看電影，沈青進來幫我洗碗。她和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話題很快又轉到周莊。沈青告訴我他倆是在一家公司做同事時認識的，他們同一天應聘進一家公司，不久后就發現那是家騙子公司，雙雙辭職，那家公司對他們的意義是收獲了彼此。

說話的時候，沈青的眼神不時飄向客廳里的周莊，眼神柔柔的，一遍遍從周莊的身上掃過。

那個時候，我突然有點羨慕沈青。一個人在那樣愛著另一個人的時候，心里一定是最柔軟的吧？無論愛的是誰，只是那樣深沉地愛著，便已美如一場夢境。

在與別人一樣的天地里，深愛著別人的人，擁有的是一個比他人都更美麗喜悅的世界。

一個無恥的真相

兩天后，沈青拎著一個塑料袋站在我門口，袋子里裝著一大塊牛肉。她笑嘻嘻對我說：“周莊說那天的干煸牛肉好吃，你教教我吧，我想做給他吃。”

因為住得近加上投緣，我和沈青很快成了好朋友，我們也擁有了更多的共同朋友。

沈青對周莊好得讓男人嫉妒女人慚愧。有次大劉喝多了，舉著酒瓶往桌上蹲，像狼一樣嚎著問：“為什么就沒有姑娘這樣對我，為什么？”

嘴欠的李山接過去就答：“想讓姑娘那么對你？聽說過有種長高療法嗎？你先把腿打斷，往里接根尺子去。”

大伙哈哈大笑。沈青一把摟過周莊的脖子說：“高有什么好？我們家周莊可是一點壞事也不能干的，這么高的個子往人群里一站，干點壞事往哪跑也白搭，警察一眼就瞅見了！”

周莊說：“就是，我可不能干壞事，我要進去了，我們家大美女被人拐跑了可怎么得了。”

沈青咯咯笑著，笑容在燈光下格外好看。

誰也沒有想到，那么高的周莊，后來真是掉進人群里不見了。

事發前兩個月，周莊告訴大家他所在的期貨公司有一項很值得做的投資，短期內穩賺不賠并且利潤空間很大。

當時沒人吭聲，氣氛有點尷尬，李山趕緊端起杯子請大家共飲一杯。眾人反應過來，紛紛碰杯喝酒，然后各自吐苦水，總之重點是個個都沒有余錢。

幾天后，沈青挨個打電話，希望大家能幫周莊這個忙。沈青說他剛進這個公司不久，還沒有站穩腳跟，希望大家幫著抬抬他的業績，哪怕過幾個月再把錢往回撤。

好姑娘沈青出聲了，大家都不好意思了，三萬兩萬地往周莊那湊，最后居然也湊上了二十六萬。私下一打聽，原來大劉一個人就投了十一萬，大劉背著沈青哀嚎：“那可是老子的老婆本啊老婆本！”李山一巴掌就扇他頭上去了。“你自己愿意拿你的老婆本去討好別人的準老婆，關別人什么事，你還有臉在我這嚎！”

一個多月過去，周莊按期給大家分了些利潤，從一千到九千都有，又鼓動大家加大投資力度，沒有人再投，大家手里確實也都沒有閑錢了。

再然后，周莊就失蹤不見了。

周莊離開前告訴沈青他要回青島家中一趟，順帶做做他那個一直不同意他找外地媳婦的老娘的思想工作，然后今年過年正式帶沈青回家見公婆。

沈青戀戀不舍地送走周莊，兩個小時以后發現周莊的電話再也打不通了。

幾天后，李山托派出所的老同學查了周莊的戶籍信息，結果石破天驚：一直以來自稱父母自營公司自己是富二代、前職業隊籃球隊員的周莊，原來只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村漢子，高中輟學，且早已結婚生子，兒子今年都六歲了。

沈青瞠目結舌。沈青從來沒有和周莊家人通過電話。有次她和周莊開玩笑說你不會是結過婚的人了吧。周莊張口就答：“是啊，我孩子都會打醬油了。”當時沈青笑得花枝亂顫，完全沒有想到面前那個嬉皮笑臉的人在描述一個無恥的真相。

從來沒有過籃球隊經歷，從來沒有過媽媽不同意他找外地女友的事，從來沒有過屬于他和沈青的幸福明天。一切都是假象。一個騙子在沈青的世界里揮

一揮衣袖，她這兩年的時間成了一個巨大泡沫。

沈青崩潰了。

沈青翻遍周莊遺留下來的東西，只在一件舊衣服里找到了一張過期的一代身份證，以及一張早在四年前周莊的肺癌早期診斷書。

“死騙子！活該得癌！早點去死，橫尸街頭才好！”沈青把周莊那件舊衣服扔在地上，雙腳瘋狂蹦踩，淚水滿臉都是。

美得讓人怔然的姑娘

這不是一次簡單的失戀，這是一個人生的泥沼，沒有人會甘心不去討要一個公道。

沈青執意要孤身前往青島旁邊的那個小村莊，去找周莊的老家。

大劉想陪她一起，沈青拒絕。大劉申辯說：“那孫子欠我十一萬，我憑什么不能去找他？”

沈青冷冷哼出兩個字：“爬開。”大劉就蔫巴了，給沈青買了張機票把她送到了機場。

沈青回來后，在我家窩了兩天，除了吃喝上廁所，哪也不去，什么話也不說。第三天吃早飯的時候，沈青坐在我對面，突然開腔了：“我看見他老婆孩子了。”

她看見那個年輕的婦人弓著腰在離家不遠的一小隴菜地里干活，那個六歲的男孩身上臟兮兮的，蹲在家門口和同村的孩子斗紙板，褲子短一截，衣服上全是補丁，眉眼像足了周莊。

周莊的種種行為，沈青一進村子就聽說了。村里人一見她，就問她是不是來找周莊的。村里人都知道周莊是個騙子。他和他老婆關系不好，孩子不到一歲，他就離開了家，從此再沒回去過。他的父母早就去世了。他的老婆一直在家等他，沒等到他，卻等到過好幾個被他先后騙過的年輕女孩，她們都很聰明，循著周莊留下的蛛絲馬跡找到了這個小小的偏僻村莊，見到了她和孩子。

隔著一隴地，周莊的老婆和沈青靜默對視。這幾年里經歷的一切已經讓那婦人的目光變得平靜如水，她看著沈青，等待她的憤怒與指責。

沈青什么也沒說，她轉身離開了，越走越快，最后在去村口的田間小路上狂奔起來。她包里除下回程車票錢還有兩千三百塊錢，她在離開時一股腦地塞在了那個長著和周莊如出一轍的面孔的小男孩手里。

我伸手抱了抱沈青，不知道跟她說什么好。一個會在失戀被騙后，給騙子男友的兒子留下身上所有錢的姑娘，你什么也不需要跟她說。

兩天后，我在小區樓下碰到沈青。她穿著藍色裙子，化了個漂亮的淡妝，在陽光下很是悅目。

“找了份工作，去面試。”沈青對我擺擺手，嫣然一笑，還是那個我第一次見時美得讓人怔然的姑娘。

所有曾給周莊投資的朋友都接到了沈青的電話或短信，她告訴大家那些錢她將先后還給他們。“可能會等得久一些，但一定不要拒絕。”沈青說。

失個破戀算什么

只有大劉沒有收到沈青的表態，但所有人都知道，最不可能要沈青錢的就是大劉。

這些年里，大劉對沈青的心思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大家都鼓勵大劉適時出擊，英雄救美，撫慰沈青受傷的心靈。大劉默默無語悶頭痛飲，滿臉失意。眾人一望即知，無言以對。

沈青私下對我說：“我還沒有做好準備。一個人在最倒霉的時候并不適合戀愛，沒有消化完的傷害對自己對別人都是隱患。好的愛情都有一個好的開端，我要在我最好的時候迎接愛情。”

大劉是沈青最后一個歸還錢的人。大劉死活不肯要，沈青直接找到了他家，敲開門，還到了他媽手里。

還光欠款的那天沈青很開心，晚上約了大家唱歌。

在KTV，沈青喝多了，舉著啤酒瓶又蹦又跳，她拿著話筒聲嘶力竭地喊：“碰到人渣怕什么？吃掉他！失個破戀算什么？下次眼睛要睜大！”

嘈雜的背景音樂里，大家都在嘻嘻哈哈地笑。只有大劉沖上去抱著沈青，我看到他的眼角的那滴眼淚，映著燈光五彩斑斕。

最好的禮物

周莊的QQ還在沈青的聯系人名單里，只是頭像再也沒有亮起過。

在事發后的那一年多里，沈青心情不好的時候上去點開對話框就罵他，從烏龜王八蛋死騙子到問候死了沒有，罵風詭異多變，風格粗獷華麗不一。

只是周莊從來沒有回應過。

“肺癌到現在，他是不是已經死了？”沈青問我。我搖頭。沈青睜大眼睛，她問我：“你怎么知道？”我把她拉到電腦前，點開周莊的頭像，指給她看那個不起眼的七天內有登錄標志。

我明顯發現沈青出了一口氣，整個人瞬間放松。

“你不會還愛他吧？”我吃驚地問。

沈青搖搖頭，說道：“不愛。只是不希望他死。還是好好活著吧，世界挺好。”

得知周莊依然在世后，沈青再也沒有點開過他的QQ頭像。

在替周莊還清欠朋友們債務的兩年里，沈青辛勤工作，天天加班，為了一筆業務耐著性子討好不講理的客戶，凌晨兩點半趕往偏遠工地時坐在當地農民的拖拉機上因為害怕給我打電話。舍不得買一件新衣服。舍不得去外面餐廳吃一頓自己最愛的法式鵝肝。舍不得一次旅行。舍不得在進商場買一套高檔一點的護膚品。

愛是什么？愛是一條瞎眼的狗。它可能給你最溫存的陪伴，可能給你最忠誠的依賴，也可能是一個將你咬得遍體鱗傷后逃之夭夭讓你連打狗棍都想不到掄的人生噩夢。

但是，無論你愛過的是一個怎樣的人，那曾經清澈愛過的心情，卻都可能令你，從此對這個世界心懷恩慈。這樣的恩慈，甚至能讓人原諒那個配不上愛情的人。

沈青經歷了很多人這輩子都不會遭遇的慘痛失戀，但她卻從中認領了最好的禮物，而非怨憎。

愛是一輩子的事情

沈青和大劉的婚禮在新娘最喜歡的櫻花季舉行。

城郊，漫天粉白櫻花將沈青的臉映得柔美如仙。大劉身高一米七二，模特身高的新娘子穿上高跟婚鞋，就只有低頭吻新郎。眾人鼓掌鼓得不懷好意，新娘笑得心甘如飴。

大劉這小子苦苦等候沈青五年，在沈青遭遇被騙失戀時陪伴三年多，終于抱得美人歸。

有人問大劉等得苦不苦，大劉撓著頭嘿嘿一笑，說：“當她告訴我要把自己整理好才會接受新感情的時候，我只覺得自己更愛她。這個世界上有那么多把愛情當玩笑的人，但是我知道，我不是，她不是。她摔倒了，不希望人扶，那么好，我陪在身邊等她。她要多久，我不著急，愛是一輩子的事情。”

那天的婚禮沒有人不落淚。李山一個大糙爺們，眼淚流得滿臉都是，他一掌拍在新郎官的后腦勺上，吼道：“你大爺的！還要不要臉！大白天的叫人哭！”

婚后大家常常跑到小兩口的家里去蹭吃蹭喝。沈青做菜做得很好，尤其是那道干煸牛肉，功夫爐火純青，遠在我之上，吃得我眼眶酸麻。

不過，她做得最好的菜還是椒麻田雞，大劉最愛吃田雞嘛！

編輯/張德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