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入鈞
世界那么大,給你一個角落去逃避
文◎入鈞

這個世界上80%的人類都分不清,“我想愛誰”和“我愛誰”是兩件不同的事。
要怎么說杜有邦這個人呢?
第一次見他是在何寬的宿舍里。那時候,何寬還是我的男朋友。我和他的一群狐朋狗友玩CSOL。
玩著玩著,一個光溜溜的人體,從床上爬下來,白白的一條,一晃一晃地去了衛生間。
我一恍神,就被撓成僵尸了。
何寬揪下耳機,高喊:“我Cao你媽,杜有邦,我女朋友在這兒呢!”
衛生間里,緩慢傳來杜有邦懶兮兮的聲音:“沒事。算她白看,我不收費。”那時候,我變成僵尸也不相信,會和這個喜歡裸睡的男生談戀愛。
可事實證明,我真是太不了解我自己了。我對自己的審美表示懷疑,我對自己的選擇表示遺憾。
但杜有邦嚴肅指出,愛情這種東西,是不受理智所控制的。這個世界上80%的人類都分不清,“我想愛誰”和“我愛誰”是兩件不同的事。
前者是主觀意愿,后者是客觀事實。
杜有邦說:“打個比方,你認為自己會特別特別愛吳亦凡,這是主觀意愿。但你卻對我起了淫念,這就是客觀事實。”
我呸。
說我和杜有邦之前,還是要先說何寬。我不想說他是個渣男,畢竟他是我愛過的人。這一句是杜有邦教導我的。
把時間放回到大四前的暑假。北京像塊大鐵板上的五花肉,烤得棒棒噠。何寬和他的朋友準備順應時代大潮,自主創業。幾個人湊錢賣盒飯。
多么有滋有味的項目啊。我都想入股投個十塊錢的了。可有個土豪妹子一次就投了5000塊。
那大概是我第一次體會“女人的直覺”這種事。
我私下問何寬,“那個誰是因為你才灑錢的吧?”
何寬摳了摳鼻子說:“少胡說。她是看好我們的生意。”我答:“你自己不知道吧。你一說謊,就會摳鼻子。”
我真是太冰雪聰明了。可聰明的人,總是更容易獲得悲傷。因為真相往往都不是什么好東西,只有被粉飾過的真相,才令人愉悅,精神氣爽。
曾經我校有著名一景,就是東校區的桃樹林里,常常出現一頂綠色的小帳篷。據說是某個不屑自習室搶座的奇葩搭建的。
這位奇葩就是杜有邦了。拆穿何寬那天的晚上,我一個人在小樹林里散心。看見了杜有邦的小帳篷。于是走進去,和他要了瓶水。然后坐下來和他吐槽。我忿忿地說:“我真是瞎了眼喜歡他。他簡直就是個人渣!”
杜有邦不緊不慢地說:“喂,怎么說他也是你愛過的人。”
“愛過就不能是人渣了?”
“不能。”杜有邦堅定無比地解釋給我聽:“你一旦承認自己愛過人渣,你就會對自己產生懷疑。你還會下意識地認為自己只會找人渣。其實你愛的何寬,帥氣、爽氣、愛護你、保護你、肯為你罵朋友、揍情敵……”
“可他還是背叛了我啊?”
“你還不懂嗎?”杜有邦望著我,黑黑眼珠呼啦呼啦閃著光芒,“我們討論的不是他騙了你,而是你喜歡什么樣的男朋友。你的眼光沒有錯,不要因為一個何寬,就否定自己。”
我看著他,半天沒說話。
那一刻,我有被催眠的嫌疑。
很長一段時間,杜有邦亮著燈光的帳篷,就像黑森林中的小木屋,一直魔法般地存在。后來,我買了一顆水晶球和一付塔羅牌送給他。我覺得這樣才更符合他吉普賽歐吉桑的氣質。
他說:“吉普賽和歐吉桑放一起是什么氣質啊?”
“吉卜力唄。”
怎么說呢,直到和何寬分手之后,我才發現杜有邦身上隱藏著宮崎駿式的神秘和蠱惑。他坐在帳篷里,四周繚繞著蚊香淡淡的微煙。充電燈熒白的光霧傳來隱隱波動。他的身邊擺放著《經濟學原理》和《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像兩本通曉未來的命書。
我總是不自知不覺地在傍晚時分,前往他的帳篷。剛吃好飯,帶一絲食堂的油膩味。天色半明半昧,云層時聚時散。我們通常都是天南海北的胡聊,偶爾還會探討人生的意義。有時候,我們也無話可說,就那么坐著,翻會兒手機,上會兒網。這里必須要為母校無處不在的WiFi點個贊的,給了我們一段悠悠的,安靜且有事可做的時光。
有一次,我不經意地問起:“你沒找個地方實習去啊。”
杜有邦說:“喂,你在打破我們的禁忌。”
我說:“啊?”
后來又說了聲:“哦。”
那是2013年的10月,大四緩緩拉開序幕。杜有邦的小帳篷已經有些擋不住北京深秋迫來的寒意。可我們依然堅持每天傍晚在小樹林里坐一會兒。身邊的同學就像一鍋煮沸的大米粥,白白的,沒什么干貨,全憑一口熱氣撲出去。
我的宿舍里,只剩下兩人。隔壁宿舍已經搬空了。整幢樓都沉浸在get一張offer的熱潮里。我想,這就是我和杜有邦的禁忌吧。他的小帳篷,就是一座孤島。當你在亢奮、迷茫、勵志、頹唐中搖擺不定之時,給你一劑安慰藥。
有人喜歡把這種狀態定義為“逃避”。可杜有邦不這樣想。他說:“不敢面對自己的負面情緒才是逃避,坦然承認的,那叫勇敢。”
我說:“杜有邦,有沒有人說你詭辯的時候特別好看。”
杜有邦轉頭看我,說:“說我詭辯的有,說我好看的,只有你一個。”
我看著他,心里一陣失魂亂跳。
我暗叫了一聲,“我靠,情況有點兒不對呢。”
宿舍里惟一殘留的室友,每天孜孜不倦地埋頭考研的習題里。偶爾閑下來的時候,她問我:“你是準備考研,還是找工作啊?”
我搖了搖頭說:“工作先找著唄,要是找的不好就考研。”
“都什么時候,你還這么迷糊。不過我和你講,和杜有邦可別迷糊啊。大四談戀愛,談深了傷心,談淺了傷身。你自己得留個心眼兒。”
可是還沒輪到我想談深談淺這個問題,何寬就幫我解決掉了杜有邦。
那是12月,北京溫暖的冬天。
何寬帶著一群男生,把杜有邦從四樓打到一樓。據說男生兄弟和女生閨蜜
有著同一條規矩,決不能沾指朋友的女or男朋友,EX也不行。我趕過去的時候,已經散場了。何寬鼻青臉腫地倚在自行車棚的角落里,腳邊扔著壞掉的帳篷。
我說:“何寬打的?你沒和他說咱們什么都沒有嗎?我TM找他去!”
可杜有邦卻一把拉住我說:“咱們是什么都沒有。但是他有一樣沒說錯……那個我喜歡你,真的。”
我的腦子里,轟地一片空白,只抽風似地跳出一句《致青春》的名言,你神經病啊。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杜有邦的表白。因為我沒機會再問他。
他從宿舍里搬走了,再也沒有回來。有聽同學說,答辯的時候露過面,但也沒有聯系過我。這個消息,令我難過了N久。室友顯然是說錯了。我和他,談得很淺,卻沒傷身。我和他談的不深,卻傷心了。
也是后來才發現的,他這個人,沒有微博,也沒有微信,只有一個永遠不上線的Q。
何寬說:“杜有邦吧,太孤僻,有反社會反人類的傾向知道嗎?是塊當殺手的料。”
是的。我和何寬又無恥的聯系上了。不過這一次,他不是以男朋友的身份,更近似于兄長。2014年,我很不情愿地看到他盒飯生意蒸蒸日上,而且還很不要臉地喜歡上他家秘制鹵豬蹄。而一份小有成就感的事業,迅速催化著何寬向成熟轉變。很難想象這個曾經和我并肩作戰CS的家伙,也會穿上深色小西裝和我說:“你得好好規劃一下你自己。”
必須說,這個世界就是屬于他們這類人的——帥氣、陽光、直男癌患者。談過戀愛,打過群架,當過情種,做過混蛋。他們什么都敢碰,到哪兒都敢闖。有時候,我好希望他可以摔個跟頭,可他偏偏總是人生贏家。
我22歲生日那天,他在微博上對我說:“我知道,我沒資格再做你男朋友,但是請充許我照顧你。”
我回:“你別惡心我行不行?找你5000塊小股東去。”
“她啊……真的只是股東了。”
小妍說:“你得給男人一個成長的機會。”
這已是2015年的4月,我在一家信息公司做了14個月的文員。小妍是我同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常常會說大學里的往事,也會說亂七八糟的感情。她表示第一見到何寬,就喜歡上了他。但她確定,沒有降服此男的法器。
小妍是常州人,最近搬進一家膠囊旅館。我聽著好玩,跟著她一起去看看。一路上,她都在分析何寬的留言。什么叫“只是股東”,“點點點”又代表了怎樣的含義……從地鐵站里鉆出來,她依然滔滔不絕。我跟著她,轉進一片小區。步行200米,就看見那粒“膠囊”。它有個古怪的名字,叫“桃B”。前廳不大,墻壁上繪著一片盛開的桃林。旅館的前臺,設置在一頂綠色的帳篷之下,上面擺著一只水晶球和一付塔羅牌。店主正站在凳子上,擦著一塊廣告牌,上面寫著:“世界這么大,給你一個角落去桃B”。
小妍依然絮絮地說:“我和你講,你以前的那個反不反人類我不知道,但是何寬絕對是人類主流。”
而我靜靜地站著,仿佛一瞬退回到某個初秋的傍晚,暗淡天空,流轉著時光的景色。
小妍終于發現了我的恍惚,說:“喂,想什么呢?”
是啊。我想什么呢?
上天再賜于我一次“反人類”的機會,我想,是不是就順勢“反”了吧。
編輯/張德博徐金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