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法人》特約撰稿 郭建軍
首席法務官(CLO)的否決不管正確與否,剛開始都可能遭遇管理層的不滿,如果管理層存在內部人控制等方面的舞弊行為,CLO就會更加不招人待見。此時,CLO該如何應對?
不是每一位首席法務官(CLO)都擁有否決權,真正的否決權需要董事會甚至股東會的特別授權,也不是每一位CLO都有勇氣行使否決權,沒有實力的盲目行使不僅會導致權力濫用,而且會導致公司管理層的不滿,最終會讓CLO孤立無援,權威喪失殆盡。怎樣才能把御賜的否決權杖用好,檢驗的不僅是CLO的專業和魄力,還有CLO的品質和智慧。
否決權(Veto Power)的概念最早來源于古羅馬,當時羅馬的執行官有權否決羅馬議會所通過的立法草案。英國在君主立憲制中同樣賦予君主否決議會法案的權力。因此,否決權的本義指立法上的一票否決權,是指某一組織或個人有權力單方面決定停止一項立法工作,通常來講,否決權的擁有者有絕對的權力禁止一項法案,但是沒有絕對的權力推動一項法案。
二戰后,聯合國安理會引入了常任理事國的否決權機制,該機制規定,只要任何一個常任理事國提出反對,即使其他國家全部通過,該提案也無法在安理會通過。此后,否決權機制被廣泛引入政府治理中,如美國總統在某些領域的否決權,香港行政長官享有立法會議案的否決權,但同時這些行政長官的否決權遭受到諸多限制,比如行政長官雖然可否決立法會通過的議案,但如果立法會再以2/3多數通過,他就必須同意。制度設計者這樣做的目的很明確,即意在通過此方法刺破不必要的僵局。
否決權機制引入公司治理中大概在20世紀80年代,美國企業開始基于企業股東和董事會的約定,嘗試給有些企業董事長賦予一票否決權,在公司治理的某些領域的管理者也被賦予一些否決權,如首席執行官在重大事項方面、首席財務官在財務內控方面、首席法務官在合法合規方面、首席質量官在質量方面的否決權等等,但依然是個別而不是普遍現象。2000年后,美國爆發了大規模的公司治理丑聞,對上市公司進行嚴格管制的薩班斯法由此發布,賦予公司高管不同否決權以增加制衡的聲音又開始此起彼伏。
具體到公司CLO,其否決的事項一般都是比較嚴重的情況,而否決權的行使往往會使已經過重重審批的決定推倒重來,必然會遭遇到很多方面的不滿并被孤立,引發各方面的沖突,壓力有多大可想而知。簡單的否定盡管容易,卻最好不用,除非他真的是唯一正確的答案。對重大責任和違規違紀采用否決權可以理解,但如果只涉及到某方面的評價,則要小心應用。一般來說,CLO否決的事項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合規合法事項,一種是商業方案的風險管理。兩種否決事項處理的方式會有很大不同,如果把握不好尺度,就會引發更廣泛的抵抗,這可能是CLO不可承受之重。
一般來說,在原則問題上不能退讓。CLO最注重公司行為的合規合法,如果發現公司在業務中存在違規事件,就要及時提醒,如果仍然沒有改正,就要行使否決權,阻斷違規業務的進行。但很多時候,違規事件并不是人們想象的那么分明,有些情況下不是非黑即白而是存在多種可能性,這時候就要看CLO信息獲取能力和綜合判斷能力。
合規合法事項覆蓋公司業務的各個領域,成熟的公司法務部往往會有一個相對完整的黑名單,并在實踐中不斷加以完善,比較常見的如銷售環節的商業賄賂和收受回扣,采購環節的腐敗和出口管制,勞動用工的違反職業健康和社會保險,生產制造環節的安全生產等等。CLO需要將公司所有需要合規合法的事項進行梳理并將這些禁止事項嵌入公司流程,從制度上對違規的事項明令禁止。
CLO常常也會幫助公司進行商業機會的判斷,比如涉及到公司戰略方向和公司日常運營。這時候,面對非原則性的商業問題,CLO最好不要動用否決權,因為涉及商業評判的事項往往沒有對錯之分,而只有是否更加合理。比如對一項投資標的的價值判斷,應該值1000萬還是值1500萬,CLO可以提出自己的不同意見,但不應擅自否決該交易的進行。如果最終回答是否定的,就應該盡快讓管理者知道。
在重大項目和事件上,CLO會出具專業的法律意見并做出風險的判斷。在一些大型法務部,風險的分析已經可以做到量化和分級,比如有些公司會將氣象預警的紅黃藍模式引入公司風險管理,根據不同的等級,法務部會進行不同的預警。如果你發出紅色預警,一定是遇到非??膳碌膯栴},而如果真的亮了紅燈,CLO就要準備好遭受前所未遇的挑戰。
對于CLO來講,面對合規遵循和商業風險的判斷都好說,真正的難點在于對灰色領域的判斷,這里面會牽涉到很多不僅僅是法律的問題,如稅務、融資、運營等等方面。在違法和合法之間的地帶穿梭,如果都一概否定,公司可能會丟掉巨大的商業機會。因為往好處想,現在不明確合法的東西可能未來就是合法的,而等什么都合法了,大部分商業機會已經被敢吃螃蟹的那批人分食掉。而往壞處想,就像行走在峭壁,稍有不慎,公司既面臨巨大的違規懲罰風險,說不定更嚴重的是市場禁入,這樣的窘境對CLO來說已經習以為常,他必須努力做出正確的判斷。

郭建軍諾亞集團副總裁兼首席法務官,法學博士
如上所述,每天要面對公司內部很多的咨詢,CLO要根據情況分析判斷該行為是否可行。如果CLO對項目說“不”,就必然會遭遇很大的壓力和來自各方的挑戰。因此,為了減輕CLO的內部壓力,CLO對行使否決權一定要有明確的規則,比如,哪些工作可以采取否決制,那些工作不宜或禁止采取一票否決,而且這些規則不管是軟性的,還是硬性的,最好獲得公司CEO和董事會的認同,并通過各種方式在公司內部公示。
有知情才可能服從,所以什么是公司的紅線必須要讓公司的每一個員工明確知悉。由法律合規部起草,CEO簽發的公司合規遵循系列制度就是公司對內治理的法律,一旦通過,公司全體都要嚴格遵照執行,這樣對公司來講,就基本形成了外有國家法律,內有公司制度的內外合規框架體系。公司本身以及公司各部門的任何行為不得違反這個合規體系,這就是公司的紅線。如果公司在全球運營,這個合規的范圍就要覆蓋公司業務拓展的各個國家和地區,因為國別不同、法律不同,紅線設置的情況會更加復雜。
否決的目標并不是消滅風險,而是將風險控制在公司可以承受的范圍內。機會與風險并存,絕對無風險套利的事情原則上不應存在。認識到這一點,CLO就不會在細枝末節的風險點上錙銖必較,而會將精力花在主要風險點的處理上。同時,CLO對公司的風險承受能力應該了然于胸,比如他們會要求法律部提供公司對外擔保和負債的最新數據,以便可以隨時拿出來參考。交易的核心在于控制,而控制的核心在于驗證,CLO就是這樣一步步地通過具體的風險控制技術,將風控的任務逐一落實。
在風險可控的前提下,如何做到利益最大化?也就是說在遵循前兩個規則的前提下,規則三才是CLO否決的出發點。否決權行使中出現最多的抱怨是,CLO完全從自己的角度出發,不考慮商業的可行性。因為,相對于贊成或者附條件的通過,否決對于CLO來說總是相對容易和安全些,但損失最嚴重的卻是公司,特別是如果事后證明CLO的否決不合理和不負責任,各方的攻擊就撲面而來。所以,CLO在否決時,應該審慎地引入商業判斷規則,以便判斷怎樣的行為和決策才有助于公司實現利益的最大化,同時也方便各方更加科學地評價CLO的否決行為。
CLO的否決不管正確與否,剛開始都可能遭遇管理層的不滿,如果管理層存在內部人控制等方面的舞弊行為,CLO就會更加不招人待見。這時,CLO更應該保持清醒,知道自己在公司治理中的正確位置,勇于發聲但要充滿智慧。

CLO應該謹記,自己服務的客戶永遠是公司本身而不是任何公司里的個人,這些個人包括下到公司職員,上到公司董事長和股東的所有成員。這個區別認識的重要意義在于,CLO維護的是公司這個法律實體的利益,而不是公司里任何自然人的利益,針對公司內部任何個人性質的違規違法行為,CLO都有責任向公司CEO為首的管理層匯報,而如果管理層舞弊,CLO則需要向董事會預警,以維護公司利益。不過,說實話,這一安排在股權較為分散的美國公司較為容易,而在亞洲股權集中的公司里則寸步難行。
否決權是首席法務官的尚方寶劍,也是公司治理的需要。否決權作為公司治理中一項重要的制度設計,有豐富的內容可以研究,比如否決權的行使規則,否決權的回避,否決權的駁回等等?;厮莘駴Q權的歷史演進,從國家立法到聯合國議案再到公司治理,從君主否決到大國一致再到高管一致,否決權作為少數人否決多數人的權力合理性和行使歷來爭議不斷、飽受詬病,但卻生生不息,其生命力主要在于其阻斷效果。作為一種目標管理,否決權在公司治理中尤其具有積極意義。當首席法務官行使否決權時,反對的聲音在公司的各個業務領域都會出現,尤其是在采購和銷售環節最為激烈。這時候CLO應尋求管理層的支援,比如想辦法得到CEO和CFO的響應,但CLO不要寄希望于他們當面的幫忙,這時候需要你獨自上場,孤身應戰。
CLO如果不負責任,董事會最好不要給他授權,否則你不是給他權力,而只能給他帶來更多的羞辱。一票否決的權杖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公司CLO因持有該權杖而在公司身處要職、舉足輕重。但CLO千萬不要得意忘形而應當特別慎重地使用手中的否決權,這項權力一方面顯示出董事會對CLO沉甸甸的信任和授權,但從另一方面講,這種信任又是相當脆弱的,一旦你做不好,做得不專業,或者出了大的婁子,就可能失去董事會的信任,CLO經常就處于這樣如履薄冰的工作狀態。
CLO行使否決權的案例鳳毛麟角,如果是這種情況,人們不禁要問否決權設置的意義在哪里? 事實上,否決權更多的是給予CLO一種面對問題的思考能力和負責任的態度。因為當麻煩來臨時,CLO必須做出艱難而快速的決定,是或否,或者可能的百分比。如果總是以“情況太復雜,有太多因素要考慮”這樣的托詞回復則令人無法接受。公司管理層希望CLO能提供切實可行的建議,使公司的風險最小化。
一切以公司利益為重是CLO決策時參考的非常重要的一條軟性標準。比如很多小聰明的CLO會故意夸大風險來否決項目,總認為這樣做的話對自己風險最小,殊不知他這樣做會給公司帶來巨大損失,當然,他們事后也會以此標準為自己辯護。賦予CLO否決權,必然會涉及到CLO的法律責任。也就是說,如果CLO沒有履行好自己的職責,就要承擔相應法律責任,這樣對等的設置可以有效地保證CLO的盡職盡責。
現代公司治理引入CLO制度,主要也是嘗到了甜頭,若董事會給予CLO足夠的權力,CLO的監督效果會比獨立董事要好得多,這是因為,CLO在公司內部的監督半徑很多,并且對公司業務有詳細的了解,所以可以很快地發現問題并對癥下藥,而這正是獨立董事的短板。但切忌每項工作都引入否決權,把其當成靈丹妙藥則是一種怠惰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