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 二

黃維杰

牛 二

黃維杰

牛二已經死了，而且死了快十年。

可是，村里人都愛說牛二。有的說牛二是好人，有的說他是傻瓜，也有人說他是吃里扒外的“苦瓜蛆”，等等。還有人拿牛二作教材，教育孩子。總之，牛二成了村里人茶余飯后的談資。

其實，牛二不是什么先進人物，也不是壞人，當然也不是什么官，就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村民。牛二是死在村里的戲臺上的。那晚，村里通往外面的石板橋建成了，牛二高興喝了兩盅，之后同往常一樣，在村的戲臺上耍兩把，讓村人樂呵樂呵，可是上臺不久，突然“撲通”一聲趴下，再也起不來，第二天就沒了。

牛二生來就是苦命人，爹死得早，他娘隨后嫁人，剩下九歲的牛二獨自過日子。村里人實在不忍心，就輪流給牛二送點吃的。牛二念了三年小學，實在無法再讀下去了，就回家種地。但他有股倔勁，白天種地，晚上看書，特別愛看文學、戲劇類的書籍。

牛二看的書多了，故事自然多起來，村里的孩子放學后都喜歡往牛二那破瓦房里鉆，聽牛二講故事。有的孩子干脆在牛二家吃飯、過夜，牛二有了伴也樂意。更重要的是牛二覺得自己像一個文化人，打心底里高興，雖然孩子們吃喝花費多了點，但牛二想，一個人過日子，用不著留那么多，況且自己也是孩子們的父母照顧長大的。

也許是遺傳，牛二也似他爹，喜歡唱戲。村人說，村里的戲臺是牛二的爹倡導搭起來的。牛二十六歲那年就開始唱戲了，不管紅白喜事、政策宣傳、科普知識，牛二都唱。可惜牛二唱得土里土氣，也沒什么創新，登不了大雅之堂。但是，牛二覺得這樣也挺好，樂父老鄉親之樂，何樂而不為呢，所以一直樂此不疲。

因為會唱戲，鄰村的傻妞覺得牛二聰明，就嫁給了他，可傻妞在為牛二生了個女孩后不久，因為中風而長年臥床，牛二從此既當爹又當媽，還要照顧好癱瘓在床的傻妞，生活那個難呀就甭提了。

村里的女人都說牛二是天生的樂天派，家里都成這個模樣了，他還有閑情常常登臺唱戲。可是一天深夜，多事婆路過牛二家時，就聽到牛二在哭：“我這命咋這么苦，我讓你們受罪了，我不是男人。嗚嗚嗚……”多事婆開始不信，后來，立住腳側耳靜聽，確認是牛二的哭聲后才悄悄地走開。第二天，多事婆在村里說牛二困苦得快挺不住了，晚上偷哭呢，可誰也不信。

牛二唱戲并非村里所有人都樂，也有一些人討厭他唱戲，呆四就是其中一個。那年鄉里搞計劃生育，鄉領導叫牛二做宣傳，牛二就以呆四連生四個女孩后還想追生一個男孩的實例做宣傳，結果呆四被作為重點計生對象給帶去結扎了，所以呆四恨牛二。還有如木生不孝敬老人、火六打老婆等等之類的事，也被牛二在村戲臺上提煉成臺詞唱出來了。

其實，牛二一生也沒有什么轟轟烈烈的事值得村人稱道，懷念牛二談論牛二也無非兩種人：年輕人費解，牛二為什么在送走傻妞后不再娶一個女人，還傻樂什么；看慣了牛二唱戲的人弄不明白，現在村里比牛二有文化、比牛二富裕的人很多，竟沒一個唱戲的，甚至為什么連戲臺也給拆了。

我也納悶，那天我隨縣文化調查組，到牛二村收集風土文化名人的資料時，村里人又津津樂道地說起牛二，于是我問為什么會這樣？幾個曾與牛二一起唱戲的人說，其實我們唱的都是自己，生活就是一個大舞臺，誰的人生不是一臺戲呢。

直到現在人們還在說起牛二。是不是人們其實還需要牛二，需要戲臺這個狹小的舞臺呢？

責任編輯：傅燕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