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魏時期河東大族的政治選擇——以鹽利為中心的討論

李 文 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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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魏時期河東大族的政治選擇——以鹽利為中心的討論

李 文 濤

北魏時期的河東地區，當地豪強控制了鹽業的生產與銷售，形成一個鹽利利益集團。東西魏時期，河東鹽業銷售區域分別為東西魏控制，河東大族在兩個政權選擇之中，沒有明顯的傾向。宇文泰占領弘農地區之后，河東鹽業銷售區域為西魏全部掌控，河東大族基本上投靠宇文泰。宇文泰也采取了維持河東大族利益的鹽政，河東大族成為西魏北周政權的重要力量。

河東大族；東西魏；鹽利

東西魏乃至北周北齊時期，河東地區是東西政權爭奪的核心地區之一。對這一地區重要性的研究，宋杰先生指出，河東的位置處于太原、長安、洛陽—鄴城等政治重心區域之間，在兼并戰爭當中，占據該地的一方會獲得明顯的優勢，或能遇敵于國門之外，或能朝幾個方向出兵進攻，從而掌握戰爭的主動權，故而備受各方君主將帥之矚目①。毛漢光先生指出，東西魏北周北齊對峙時期，河東大族著房之在鄉宗族絕大多數傾向宇文氏，使得汾水以南、涑水上游中游下游、鹽池一帶皆成為西魏北周的鞏固地盤②。

河東大族為什么會投靠宇文氏？這方面的研究并不多，筆者認為，其投靠宇文氏的根本原因在于能保證河東大族的經濟利益，主要是鹽利。

一

河東鹽池，在中央政權強大時，公私兩利；若中央政權衰弱時，則豪強者專擅其利。北魏建立之后，對河東郡的鹽池采取征稅的方式來管理，“舊立官司以收稅利”。太和中高祖詔群僚議定百官，對鹽業進行管理的官職是司鹽都尉③。不久，放松了對鹽業的管理，“太和二十年，冬十月，乙丑，開鹽池之禁，與民共之”④。但是這個好處為富人所有。《魏書·食貨志》記載：“是時罷之，而民有富強者專擅其用，貧弱者不得資益。延興末，復立監司，量其貴賤，節其賦入，于是公私兼利。世宗即位，政存寬簡，復罷其禁，與百姓共之。共國用所須，別為條制，取足而已。自后豪貴之家復乘勢占奪，近池之民，又輒障吝。強弱相陵，聞于遠近。”此后，“于是復置監官以監檢焉。其后更罷更立，以至于永熙”①。對于河東鹽池的管理，北魏也沒有固定的做法。

北魏對河東鹽池，主要采用征稅的辦法來管理②。國家并沒有直接控制鹽業的生產與銷售，真正控制鹽業生產與銷售的是鹽池周邊地區與銷售線路上的豪強。

河東鹽池在柳氏與裴氏的勢力范圍之中，起初這兩個家族是主要的收益者。柳氏與裴氏相接于鹽池，向西直至蒲州，解縣、虞鄉縣是其主要居住地。安邑裴氏與解縣柳氏，平分鹽池之利③。薛氏自蜀地輾轉到河東地區之后，起初居住在河東汾陰之地，到了北魏中后期，已有朝鹽池方向擴張的跡象。北魏末年，“時薛鳳賢反于正平，薛修義屯聚河東，分據鹽池，攻圍蒲坂，東西連結，以應寶夤”④。薛修義占據河東鹽池，可知薛氏逐漸瓜分鹽利。北周時期，薛善“少為司空府參軍事，遷儻城郡守，轉鹽池都將……善家素富，僮仆數百人。兄元信，仗氣豪侈，每食方丈，坐客恒滿，弦歌不絕”⑤。可見薛氏自北魏末年起，在鹽池附近已經站穩腳跟，成為鹽利集團中的一員，依靠鹽利，勢力獲得很大發展。除了柳氏、裴氏和薛氏之外，還有一些大族也瓜分鹽利，“民有富強者專擅其用，貧弱者不得資益……自后豪貴之家復乘勢占奪，近池之民，又輒障吝。強弱相陵，聞于遠近”⑥。反映出了鹽池周邊地區豪強控制鹽業生產而獲利的情景。

除了控制鹽業生產獲利之外，還可能存在運輸食鹽獲利的集團。河東鹽的銷售范圍，唐人柳宗元指出：“猗氏之鹽，晉寶之大也，人之賴之與谷同，化若神造，非人力之功也……然后驢騾牛馬之運，西出秦隴，南過樊鄧，北極燕代，東逾周宋，家獲作咸之利，人被六氣之用，和鈞兵食，以征以貢。”⑦可見，河東鹽主要銷售在關隴、中原地區，部分銷往今河北等地。

據《水經注·涑水》等資料記載，北朝時期河東池鹽運銷今河南、陜西、山西等省，而在池鹽外銷諸路線中，尤以南下河南境內最為重要。這是因為，當時陜西部分地區所運食鹽也需經此路線轉輸而來。第一條是通過鹽道山至河南靈寶浢津，再由此渡河南下。這條道路比較狹窄險峻，所販之鹽并不多。第二條從鹽池東南出發，經過白徑嶺，在今平陸茅津渡渡口過河南下。這條路雖然平坦，但有石門之險，所運鹽不多。第三條路北起海門，歷經虞坂、張店堡等地，南止于茅津、三門，穿越今夏縣、平陸兩地，為主要運鹽要道⑧。

因此，控制今夏縣至平陸的運鹽路線就能獲得巨大利益。“于時河東、河北二郡爭境，其間有鹽池之饒，虞坂之便，守宰及民皆恐外割。”⑨在這條線路之中，蒲坂（今永濟一帶）居重要地位，當時蒲坂內有蒲津關和風陵津兩個重要渡口，前者溝通晉陜，后者連接晉豫。這一帶出現了大量地方豪族，蒲坂敬氏家族是其中的代表，“敬珍字國寶，河東蒲坂人也，漢楊州刺史韶之十世孫……遂與同郡豪右張小白、樊昭賢、王玄略等舉兵，數日之中，眾至萬余。將襲歡后軍，兵未進而齊神武已敗。珍與祥邀之，多所克獲。及李弼軍至河東，珍與小白等率猗氏、南解、北解、安邑、溫泉、虞鄉等六縣戶十余萬歸附”①。這幾個縣在今永濟、臨猗、夏縣附近，處于鹽業生產與運銷的要道，可見當時的鹽利集團影響力極大。

二

東西魏分裂之后，高歡利用自己的軍事優勢進占崤函與河東，封鎖了豫西通道和晉南豫北通道，并占據了關中東出中原的首要門戶，將山東—關西兩大經濟政治區域的中間地帶悉數囊括。并以河東為中心，在河西地區建立軍事據點，與此同時，以河東為前線基地，頻頻進攻關中②。

在這一過程中，河東鹽的銷售地區為兩個政權分割的區域，無論投靠哪一方，河東鹽都只能銷往一個政權控制的地區。鑒于高歡軍事力量強大，不少大族投靠了高歡政權。比如薛循義，其投靠高歡之后，還招來同宗薛崇禮，“西魏北華州刺史薛崇禮屯楊氏壁，循義以書招之，崇禮率萬余人降”③。裴讓之兄弟六人，只有二弟裴諏之出奔關右投靠宇文泰④。此外，柳敏、裴寬、薛端、薛善等家族，基本上處于中立態度，只有裴俠一開始就投奔宇文泰⑤。

西魏大統二年（公元536年），關中遭受了嚴重的旱災。《資治通鑒》卷一百五十七記載：“是歲，魏關中大饑，人相食，死者什七八。”為了擺脫糧食缺乏的困境，宇文泰決定進攻弘農，大統三年占領弘農，獲得了糧食：“西賊連年饑饉，無可食啖，故冒死來入陜州，欲取倉粟。今高司徒已圍陜城，粟不得出。但置兵諸道，勿與野戰，比及來年麥秋，人民盡應餓死。寶炬、黑獺，自然歸降。愿王無渡河也。”⑥占領弘農之后，黃河以南原先歸順東魏的地方勢力投靠了西魏，“于是宜陽、邵郡皆來歸附。先是河南豪杰多聚兵應東魏，至是各率所部來降”⑦。占領弘農之后，西魏控制了從風陵到三門的黃河兩岸。

這種局面迫使河東大族要做必然的選擇，因為西入關隴，南下中原地區的鹽運通道基本上為西魏控制，河東大族的經濟利益受到極大的威脅。

因此，河東大族在宇文泰攻打河東地區時，采取與宇文泰合作的態度。柳敏在宇文泰攻克河東地區后，“及文帝克復河東，見而器異之，乃謂之曰：‘今日不喜得河東，喜得卿也。’即拜丞相府參軍事”⑧。薛善等也采取了與宇文泰合作的態度。

宇文泰占領河東地區之后，河東大族對宇文泰還存有顧忌。“時河東初復，民情未安。”宇文泰派賢臣李遠在當地任職，太祖謂遠曰：“河東國之要鎮，非卿無以撫之。”李遠采取“敦獎風俗，勸課農桑，肅遏奸非，兼修守御之備。曾未期月，百姓懷之”⑨。張軌“（大統）六年，出為河北郡守。在郡三年，聲績甚著。臨人治術，有循吏之美”⑩。此外。還有王雅等人，“世宗初，除汾州刺史。勵精為治，人庶悅而附之，自遠至者七百余家”?。

此外，對河東大族也采取重用的辦法加以拉攏，并且維護其地方特權。河東柳氏代表人物柳敏，《周書·柳敏傳》記載：“即拜丞相府參軍事。俄轉戶曹參軍，掌記室。每有四方賓客，恒令接之，爰及吉兇禮儀，亦令監綜。又與蘇綽等修撰新制，為朝廷政典。遷禮部郎中，封武城縣子，加帥都督，領本鄉兵。俄進大都督”①。柳敏投靠宇文泰之后，很快成為其親信，并掌管鄉兵，表明宇文泰承認其是地方勢力的代表，沒有削弱其勢力。裴俠的待遇與柳敏相似，《周書·裴俠傳》記載：“遂從入關。賜爵清河縣伯，除丞相府士曹參軍。大統三年，領鄉兵從戰沙苑，先鋒陷陣”②。河東薛氏也相似，比如薛善，《周書·薛善傳》記載：“太祖嘉之，以善為汾陰令。善干用強明，一郡稱最。太守王羆美之，令善兼督六縣事……加通直散騎常侍，遷大丞相府從事中郎。追論屯田功，賜爵龍門縣子，遷黃門侍郎，加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除河東郡守，進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賜姓宇文氏。六官建，拜工部中大夫，進爵博平縣公。尋除御正中大夫，轉民部中大夫。”③

最關鍵是，北周采取的鹽政，基本上維護了河東大族的既得利益。北周時期，“掌鹽掌四鹽之政令。一曰散鹽，煮海以成之；二曰盬鹽，引池以化之；三曰形鹽，物地以出之；四曰飴鹽，于戎以取之。凡盬鹽形鹽，每地為之禁，百姓取之，皆稅焉”④。散鹽主要在山東等地，這一地區是原北齊地區，這里的地方豪強不是統治核心集團成員，他們的利益不用特別照顧，所以采取國家專賣制度。而河東鹽池是國家統治集團中的利益所在，征收賦稅，一方面有利于國家財政收入，另一方面從制度上承認了河東大族的既得利益。

由于以上措施，河東大族擁護了宇文泰，最終被納入關隴集團之中，河東大族也成為關中大姓，成為統治集團的核心階層。

總之，北魏時期，由于采取征收鹽稅的鹽政，河東鹽池之利為當地豪強分享。北朝東西政區對峙之初，河東鹽的銷售區域分別為東魏西魏控制；河東大族起初支持高歡；宇文泰占領弘農地區之后，河東鹽的銷售區域完全為西魏控制，河東大族為了維護利益，基本上投靠了西魏，成為統治集團中的核心力量。

（責任編輯：周 聰）

The Discussion on the Political Choices of the Notable Families in Hedong during Eastern and Western Wei Period——Focusing on the Profits of Salt

Li Wentao

Under the salt politics of Northern Wei Dynasty, the local despots in Hedong occupied large amount of salt profits and formed a salt profits group. During the period of Western and Eastern Wei Dynasty, the sales territory in Hedong was controlled by Western Wei and Eastern Wei, and the notable families in Hedong chose their political stand between the two without obvious bias. After Yuwen Tai occupied Hongnong area, the sales territory was totally controlled by Western Wei and the notable families in Hedong approximately all relied on Yuwen Tai. Yuwen Tai adopted salt politics that maintained the profits of notable families in Hedong who became the important power of Western Wei Dynasty and Northern Zhou Dynasty.

notable families in Hedong; Eastern and Western Wei Dynasty; salt profit

A

1003-9864（2015）04-0028-04

K239.2

李文濤（1974-），男，運城學院政法系副教授。

山西省高等學校哲學社會科學項目（2011244）；運城學院河東文化項目（HY-2011012）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① 宋杰.兩魏周齊戰爭中的河東[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47.

② 毛漢光.北朝東西政權之河東爭奪戰[A]//中國中古政治史論.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2:148-187.

③ 魏收.魏書:卷一百一十三·官氏志[M].北京:中華書局,1974:2985.

④ 魏收.魏書:卷七下·高祖紀下[M].北京:中華書局,1974:180.

① 魏收.魏書:卷一百一十·食貨志 [M].北京:中華書局,1974:2863.

② 黃純艷.魏晉南北朝世族勢力的膨脹與鹽政演變[J].鹽業史研究,2002(2).

③ 毛漢光.晉隋之際河東地區與河東大族[A]//中國中古政治史論.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2:108-118.

④ 魏收.魏書:卷二十五·長孫道生傳附長孫稚[M].北京:中華書局,1974:648.

⑤ 令狐德棻,岑文本,崔仁師,等.周書:卷三十五·薛善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1:623.

⑥ 魏收.魏書:卷一百一十·食貨志[M].北京:中華書局,1974:2862.

⑦ 全唐文:卷五百八十六·柳宗元·晉問[M].北京:中華書局,1983:5919.

⑧ 張榮強.從北周摩巖石刻談古代運城池鹽南銷之路線[J].鹽業史研究,1997(3).

⑨ 魏收.魏書:卷四十五·柳崇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4:648.

① 令狐德棻,岑文本,崔仁師,等.周書:卷三十五·敬珍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1:626.

② 宋杰.兩魏周齊戰爭中的河東[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50-55.

③ 李百藥.北齊書:卷二十·薛循義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2:276.

④ 李百藥.北齊書:卷三十五·裴讓之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2:465-466.

⑤ 令狐德棻,岑文本,崔仁師,等.周書:卷三十二·柳敏傳;卷三十四·裴寬傳;卷三十五·裴俠傳;薛端傳;薛善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1:560; 594;618-627 .

⑥ 李百藥.北齊書:卷二十六·薛琡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2:369.

⑦ 令狐德棻,岑文本,崔仁師,等.周書:卷二·文帝下[M].北京:中華書局,1971:23.

⑧ 令狐德棻,岑文本,崔仁師,等.周書:卷三十二·柳敏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1:560.

⑨ 令狐德棻,岑文本,崔仁師,等.周書:卷二十五·李賢傳附李遠[M].北京:中華書局,1971:420.

⑩ 令狐德棻,岑文本,崔仁師,等.周書:卷三十七·張軌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1:664.

? 令狐德棻,岑文本,崔仁師,等.周書:卷二十九·王雅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1:502.

① 令狐德棻,岑文本,崔仁師,等.周書:卷三十二·柳敏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1:560.

② 令狐德棻,岑文本,崔仁師,等.周書:卷三十五·裴俠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1: 618.

③ 令狐德棻,岑文本,崔仁師,等.周書:卷三十五·薛善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1: 624.

③ 魏征.隋書:卷二十四·食貨志[M].北京:中華書局,1982: 6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