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兮敵兮奈若何

陸峣

靜夜捧讀《雅舍小品》，那蕩氣回腸的文字，精巧靈動的比喻，一絲絲滲入心田，如三月春風拂面。不禁好奇：是何等的良師益友，使梁先生擁有這樣一支生花妙筆？

讀到后記，疑問消釋。先生說：“志摩、西瀅這些朋友給予了我生活的熱情，而只有與我打了多年筆戰的魯迅先生，才讓我在競爭中日趨成熟，生命日趨厚重。”原來，朋友只是一床棉被，真正讓我們溫暖的是與對手追逐時升高的體溫。

目光掠過書架，一本《百年孤獨》，孤零零地倚著一套裝幀精美的海明威全集。書脊上，海明威孤寂的剪影落入眼簾。那個戰斗了一生的作家，旺盛的生命力使他與第四任妻子瑪莉，成了天然的敵手。瑪莉作風硬派，是美國首屈一指的戰地女記者，做丈夫的不甘落于妻后，冒著槍林彈雨，即使身體內埋藏了幾十片彈片，依舊筆耕不輟，晚年更有《老人與海》問鼎文壇。夫妻倆的名字，在彼此競爭中，彪炳史冊，熠熠閃光。

可那真正獲得塵世幸福的馬爾克斯啊，自中年之后便陶醉于亦妻亦友的葡萄牙女記者給予的溫柔鄉中，周圍更是有一群朋友追捧，結果，一部《百年孤獨》，竟成了才子一生最高成就，尚屬早年寫就。

人生枯榮，英雄成敗，國家興衰，概莫能外。

遙想羅馬之王愷撒，在得知龐培已兵臨城下時，他燒毀戰船，曉喻士兵：“骰子已經擲下。”背水一戰，讓他恢復了往日的光榮，也重振了羅馬的雄風。倘若沒有龐培，沒有敵國外患，愷撒怎會精修勵治、強兵整甲，又怎會廣招賢士、清心寡欲？只怕會如羅馬城第一位獨裁者蘇拉那樣，沉湎娛樂，不理國政，竟淪落為一個衰朽無力、茍延殘喘的病人，落得個被人暗殺、貽笑后人的下場！

辛棄疾曾吟：“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是啊，是曹操造就了求賢若渴的劉備，亦是劉備鑄成了雄才偉略的曹操。英雄與英雄，常常是對手，卻亦是天生相輔相成的另類朋友。

那么，就不要哀嘆“友兮敵兮奈若何”。我們需要朋友，因為可以與朋友共同承擔生命中一切不可承受之輕。但我們更需要敵人，因為只有對手，才能與我們共同承擔生命中一切不可承受之重。

窗前，光影婆娑，遠眺天空，不禁微笑，那是月和星爭相耀出自己的光輝。

點 評

本文是一篇筆法寫意、內容豐盈而又頗具文化色彩的說理性隨筆，讀來感受得到該生的才氣與文化底蘊。它如一首舒緩的樂曲，讓人在輕松閑適中享受著心靈的愉悅，可細細玩味，其中蘊藏的鏗鏘節奏與縱橫氣勢，又使人精神為之一振。結句“那是月和星爭相耀出自己的光輝”，既照應開頭，也是情感發展的自然收束，景、情、理熔于一爐，含蓄蘊藉，實為妙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