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生繭

芝墨

“顧小西是個大笨蛋，我再也不想跟他一起玩了！”關東華拿起一顆小石子，斜斜地劃進水里。小石子在水面上跳躍了幾下，頃刻沉入水中。殘陽夕照，穿過稀疏的樹影，映在關東華干凈清瘦的臉上，卻怎么也映照不出他的快樂。

沒錯，關東華不開心，他的臉繃得緊緊的，像一根被拉長的橡皮筋。他的眉頭微微皺著，像一團被揉搓過的紙。最夸張的要數他的嘴角，絲毫找不著半點兒向上的痕跡。這樣的表情從放學之后一直持續著、持續著，直到走到了家門口。

“喲，東華放學了啊，顧小西怎么沒跟你一起回來啊？”鄰居阿姨提著菜籃子與關東華擦肩而過的時候這樣問道。

關東華悶悶不樂地“嗯”了一聲。

垂頭喪氣的表情說明了一切。鄰居阿姨恍然大悟：“哦，吵架了啊。為什么？”

“不為什么。”關東華摸摸耳朵，又揪揪頭發，煩躁極了。唉，如果沒有那件事，他和顧小西也不會拉開這場沉默的“戰爭”。

兩天前，關東華和顧小西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看到一個賣玩具的小攤，攤上有一只一拉線就會走路的玩具小狗，模樣可愛極了。顧小西翻來覆去地看著，愛不釋手。

“關東華，借我點兒錢。”顧小西伸出手來說。

關東華把手伸進口袋里，袋底躺著十元錢，他猶豫著要不要借給顧小西。他本來想去買面包的，如果借給顧小西，面包就吃不著了。在面包和顧小西的友情之間權衡了一下，關東華摸摸肚皮，果斷地選擇了面包。

“我也沒錢。”關東華說，“快走吧，我還等著回家看動畫片呢。”

“喂，我知道你有錢的，先借給我，明天我就還給你。”顧小西篤定地說。看到關東華的臉色有異，他不悅了，“怎么，不愿借啊？”

“對。不借。你又不是幼兒園的小朋友，怎么還買這種東西啊。你不走，我可走了。”關東華擺擺手，向顧小西告別。在上公車站的那一刻，他聽見顧小西說：“小氣的關東華，你不再是我的朋友了，我沒有像你一樣吝嗇的朋友。”

關東華的心像被鋸子拉了一下，有點兒疼。

關東華走進院子，將院門留出一條大縫。他一邊捧著課本有口無心地念著，一邊時不時地注意外邊的動靜。如他所料，顧小西沒從他家門前經過，他一定走了另外一條遠路。唉，顧小西真的生氣了。

說起關東華和顧小西的緣分，孟北村的居民都知道，他們同年同月同日生。一個名字中帶東，一個名字里夾西。他們一塊兒長大，用過同一塊毛巾，吃過同一只木碗，穿過同一條褲子，他們一起上幼兒園，又一起進小學。不僅如此，他們還是同班同學。他們經常在一起玩，像一對雙生子。但是，偶爾他們也鬧別扭。不是打架，而是吵嘴，他們意見不合，誰也不搭理誰。但從來都是一兩天的事情，不像這次，已經持續四天了。

上自習課時，坐在后排的關東華給顧小西傳紙條，上面寫道：別生氣了，你要是喜歡那只小狗，我送給你。

顧小西很快回復，上面只有三個字：誰稀罕！

關東華郁悶了，趕緊又寫道：你不是喜歡嗎？雖然這么大了還玩這種玩具有點兒幼稚，不過你要是喜歡的話，我可以買來送給你。

這一次，顧小西連回復都省了，直接將那張紙條揉搓了幾下，以拋物線的姿態扔進了垃圾筒。

關東華氣得面紅耳赤，嘟囔了一句：“真是不可理喻。”心里又默默補了兩句：“氣煞我也！再也不要跟顧小西做朋友了。”

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昔日的好朋友如今成了陌路，兩個人即使在走廊里狹路相逢也再不交談半句。

哼，誰怕誰。關東華雖然這樣想著，但他知道自己的狀態不對。在和顧小西慪氣的日子里，他要么狠吃猛塞，要么什么也不想吃。唉，瞧瞧，“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的反義詞就是“有朋離我而去不亦悲乎”。關東華暗暗地想，應該找個什么樣的借口跟顧小西和好呢？

關東華的不開心引起了關爸爸的注意。終于在某天晚飯之后，關爸爸借著散步的名義和關東華來了一次“男子漢”之間的談話。

“就因為這事嗎？”聽完關東華的講述，關爸爸忍俊不禁，“你們小孩子吵架果然有意思。”

“這不是吵架，爸爸。”關東華義正詞嚴地指出，“這是顧小西單方面拋棄了友情。”

“哦，是嗎？”關爸爸不以為然道，“我還以為你們會一直要好下去呢，現在在學習上互幫互助，長大之后在生活和工作上互幫互助，就像親兄弟一樣。”

“我也想啊。”關東華說，“我已經道歉了，但是顧小西不領情。”

“哦？你是怎么道歉的？”

于是，關東華又將傳紙條的事情講給爸爸聽。

聽完，爸爸沒有發表意見，只問他：“你知道蠶寶寶是怎么作繭子的嗎？”

“不知道。”關東華搖頭。

“爸爸小時候，家里養過蠶。”關爸爸說，“從一顆小小的卵開始，在溫暖的環境里孵化，經過多次蛻皮、休眠，直到長成老蠶，吐絲作繭。”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關東華插嘴道，“這首詩我知道。蠶吐完絲就死了。”

“不對。”爸爸說，“蠶沒有死，它只是把自己包裹起來，變成蠶蛹，而后化成蛾子，破繭而出，再產卵，孕育新的生命。”

“哦，原來如此。”關東華點頭表示明白了。

“多數情況下，一只蠶做一枚繭。但也有一些特殊情況，兩只要好的蠶把絲吐在一起，結成一個大繭。”

“繭中有兩只蠶？”關東華詫異地問，“還有這樣的事情嗎？”

“當然有。”關爸爸說，“誰也不知道這些蠶是怎么想的，也許覺得兩只蠶待在一起比較快樂。或者一只蠶比較脆弱，另一只蠶去幫助它。又或者，它們都比較懶，只想通力合作共同完成一個繭。總之，不管什么原因，它們被裹進同一個蠶繭里，而這個大繭子在一堆白白的蠶繭中是脫穎而出的。”

關東華聽著，微有觸動。他似乎明白了一些道理，但具體是什么又說不上來。這種感覺很奇妙，像一束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關東華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忘記這次談話，不會忘記這個關于雙生繭的短小簡潔的故事。

關東華給顧小西寫了一封信。是的，沒錯！盡管他們住得很近，盡管他們幾乎天天在學校里見面。但，當有些話不能通過語言來表達的時候，就讓它通過文字來表達吧。

信是偷偷放進顧小西的抽屜里的，關東華確定顧小西看到了，而且還看了兩遍。那么，顧小西有沒有原諒自己呢？關東華不確定。

美術課上，關東華畫了一幅四格漫畫，那是兩只蠶寶寶的成長歷程。因為其中一只蠶寶寶被螞蟻咬過一口，所以身體非常虛弱。吐絲作繭的時候，另一只蠶寶寶決定幫助它，兩只蠶共同完成了一個繭。密實的繭里，兩個好朋友緊緊地依偎在一起。

關東華的畫畫得很好，得到了美術老師的表揚，并把它張貼在了班級的布告欄里。顧小西看了看那幅畫，又看了看關東華，想要說些什么，卻最終什么也沒說。

放學的時候，顧小西走在前面，關東華跟在后面。顧小西說：“那天的事，對不起。”

“沒關系，沒關系。”關東華趕緊跑上前，從書包里掏出一個小玩具，是一只一拉尾巴就會走路的小老鼠。跟之前在小攤上看到的小狗很相似，只不過小老鼠更加小巧可愛。關東華把它放進顧小西的手心里，說：“送你的。”他看到顧小西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也漾著好看的笑容。

“謝謝！”顧小西把玩具小老鼠放進書包，又從里面拿出一個小蛋糕。蛋糕香味很濃，正是關東華喜歡吃的那種。“早餐多下來的，便宜你了。”顧小西解釋說。

“謝謝！”關東華知道顧小西不喜歡吃甜食，又怎么會把甜蛋糕當早餐呢。呵呵，這哥們真別扭。這么想著，關東華又笑了，自己又何嘗不別扭呢。

“你那幅畫真不錯。”顧小西贊賞地說，“你是怎么找到靈感的？”

“這是一個很有趣的故事，我講給你聽……”關東華覺得，好朋友之間也該像雙生繭一樣，一起努力奮斗，唯有如此，才能更加完美，才能在人群里脫穎而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