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低飛（組詩）

李華

江河低飛

江河低飛，所有的足跡都被吞噬

江河低飛的姿態，是動詞原初被創造出來的姿態

能享有與江河同飛的資格

是月光突兀爆發的資格，是陽光最為金燦的資格

眾山因此屏住了呼吸，全神貫注，大氣不出

云在粉飾。虹在糾結

鵝卵石用非洲最獨有的高潮鼓舞節點

完成一次次自身的磨礪

我總是，總是與低飛擦肩而過

我是江的溪，河的流。我屬風

我有瘋狂不盡的向往

我有瘋狂不羈的稟賦才智

我本就是一個大寫的形容詞

我要飛，我要飛

我有內生翅

我鵬展上下五千年蔭庇東西五千里

秦漢不降落，隋唐不降落

只降你這僻壤低洼崎嶇

只降這炎炎七月層層麥地旮旯顆粒

只降服于牛打滾羊濕嘴魚躍波

只降服于捶衣棒甩一串浪珠

劉嬸剛邁腿出門，盧三公正與梨樹背對

魚翔淺底，水草搖曳，我前世

或許，或許就活躍于水

愉情于水

江河低飛，世界同飛

江河低飛，請趕緊做準備

我，攜你同飛

夏風之上

夏風之上，升起一粒麥魂

一粒麥，就是一對翅，就是一枚懸動的金火輪

就是千山嗚咽，萬水生浪

乘夏風，我攜阡陌，攜坑洼

攜秦磚漢鋤。螢火蟲銀

蜻蜓青。竹林簌簌，一條小路新嫁了

一條小溪對鏡貼花黃

一條小溪潛伏了

一條小路又會了勾肩搭膀

我在七月灌漿

我在七月灌漿

我手握彩筆，恣意于夏風之上

我恣意于夏風之上，手搭涼棚——

我卷起秦嶺卷起黃河卷起麥地，

我要卷縮成麥的根麥的須，化骨為崗

化肉為泥，化眼為月

我是你的泥疙瘩

我在七月只圍繞你

只圍繞村莊

我們找個地方讀詩吧

六月二日，我們還是找個地方讀詩吧

這世上清靜的地方很少

能讀詩的地方就更不好找

加之這陣暴雨頻發，云之上還有鋒面在廝殺

泥石流不斷改變意象，同時也不斷改變我們的呼吸

原來山是可以脆弱的

城市可以簡約成漂浮的屋頂

即便我們悉聽尊便，連同舊夢新夢都留給老屋

就帶幾首自己寫的詩草撤離現場

包括早就于心生根的農歷五月初五

也許，我們會去到一個水漫不及腳趾的地方

也許面包會有的，必要的握手致謝也是會有的

但我，至少是我

還會悄悄溜至原生地

定居

想起去年，我就有些激動

你，還是你嗎？你讀詩的神態

有只船正巧把你接走

逐漸，逐漸飄逸？？

我的需求

真的，在這個世界上，我的需求不多

有一股不一樣的風吹就行

能裝幾耳不一樣的天籟就行

再或者，巧遇一條純粹的山野之道

有點雜草的調皮搗蛋就行

當然，時不時被野花忽悠得怦怦心跳

那就絕對絕對謝天謝地了

清風雅靜直到現在難道不是一景難求嗎

我要學習做個少言語多微笑多退避的人

從來我就不期盼做才情四溢的李太白

只做一個氣吞山河的叛逆者

始終踐行與世俗的雄心壯志背道而馳

沿自然的彎度坡度

我會進入自己的隨心所欲

有一瞬晴朗我會看得更遠，更遠

一下蹲我就可以是敗葉蟲蟻的朋友兄弟

忽略我是你對我的最大尊重

讓大自然做我最后可心的新嫁娘

是我一生無怨無悔的

夢寐

我是知青

把十六歲下放給光明七隊

我就是知青

我更是隊長出工哨子的落點

是鋤頭扁擔以及糞桶的被迫舞者

我學著把秧苗一手手插進田里

給下嫁的麥種打一溜趟的光潔暖窩

我還要把去穗的高粱稈咔嚓折斷

塞進自己的灶膛

從灶火中窺視

孤雁落草后

那幾許殘存的青春熱度

后來我老想老想

為什么那個空了的藍墨水瓶

灌滿煤油挑一炷燈芯

就成了我夜夜床前不易更替的

又一個光明七隊

光光有日復一日群勞式付出的光

明明明是些半饑半飽臉譜的明

不當知青絕對讀不到

保管室那一雙雙等待分糧的眼

貧協主席莫大爺說你一來

我們每個社員至少少分五個紅苕

只有當過了知青

我才真的知道

一根田坎會有三截爛

泥腳的深度和苕籘長度

也才會潛伏進我不長的履歷

十六歲的肩你就過早地繭著

共和國積攢的待業危機吧

知青了也就是知情人士了

五千顆谷子熬了一鍋粥

五千顆谷子熬了一鍋粥

請問灶臺

究竟壘了多少個碗

東邊灣的老田

它突然就被丟了臉

五千顆草芽在布陣

五千只螞蟻在表演

五千顆老樹根錯了聯絡密碼

老田它怎就突然被改了姓

被封閉得怎也露不出

八輩子又八輩子

滿是褶皺滿是慈祥的

苦苦修煉

哦沒老田的日子

肥了城廓瘦了鄉愁

五千只雀鳥一晃而過

你說從今往后

一日三餐

該減哪個的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