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生命的優雅

林列

農耕時代，年輕人是不能賦閑的，閑了就容易被誣，或稱之為“懶漢”，或目之為“不務正業”。而年老受尊，就不同了，所以，老年人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散步”了。陶淵明大概是很喜歡散步的，他說：“策扶老以流憩，時矯首而遐觀。”（《歸去來兮辭》）手扶拐杖，時走時停，不是散步又是什么？令人神往的，是他那“矯首而遐觀”的情態，舉首遠視，目澄神遠，一派閑逸與瀟灑，真是彰散步之神韻。

常人散步，大概出于兩種情形：一是酒足飯飽，鼓腹而出，借以消食；二是消閑，優哉游哉，散步的過程中，除卻塵世的煩惱，取得一時的內心的寧靜。后者居多，后者，也才能得散步之真髓。

散步，不宜人多，一二人，二三人而已。二三知己，愛好相近，談話有共同的話題；性情相投，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都默然心許。閑閑地走著，閑散的是人，悠然的是心，逸興遄飛的是情。不過，就我個人而言，我更贊同梁實秋的觀點，喜歡一個人散步。

梁實秋說：“散步不需要伴侶，東望西望沒人管，快步慢步，這不但是自由，而且只有在這種時候才特別容易領略到‘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的那種‘分段苦的味道。”我倒不是特別想領略那種“分段苦”的味道，我喜歡的是獨自散步所帶來的那份“絕對的自由”，和此種自由狀態下的那種“孤獨感”，有時候，孤獨，也是一種美的享受。孤獨，是思想的產婆，不經意間，你也許就會生發一份哲人之思。

散步，是一種心靈自由的尋覓，所以，散步的場所，自是不拘的。只要你喜歡，任何被允許的地方，都可以成為你散步的所在。大街小巷，廣場綠地；平疇丘陵，山石阡陌；海岸河堤，湖畔溪沿。心之所在，就是美景所在，俱是任憑徜徉的散步佳地。

于我而言，似乎更喜歡于鄉野散步。四時之景不同，而散步之享受，亦各具情味。

春天里，大地回暖，百花盛開。信步田野，春花惹人，嫩草漸眼，鳥鳴唳野，空氣中蕩漾著一種和暖的氣息，到處都呈現著生命勃發的景象。若然有一場春雨落下，田畔散步，你還能嗅到氤氳的泥土的味道，感覺大地，就似一條蠕動的蟲，在喘息，在翻滾。此時，散步，人的身體，也會情不自禁地有一種力量沛然而起，生命因之漲溢著飽滿的活力。

夏季，樹木蔥蘢，蔭下散步，是最好的去處。不僅生風生涼，更能聽鳥語蟬鳴，聽木葉蕭蕭，看云起云落，瀟然自得逸興飛。若然是秋天，果園散步，似乎最佳。果掛枝頭，果香四溢，到處都充滿了豐收的景象。人的內心深處，也油然而生一份豐實的成就感。

暮秋時分，散步于鄉間林蔭小道，秋風蕭瑟，落葉繽紛，天地空曠如洗。一種傷感的情緒，猝然而起，衰衰然，戚戚然，也感覺很美。

可別小覷了冬天，一場微雪之后，踏雪田野，舉目遠望，滿目瑩瑩，皚皚如寂。心，便爽然，廓然。那種微雪的天氣，明朗的不得了，自生一份心的喜悅。一種冷峭的、幽微的喜悅……鄉野散步的最大好處，似乎就在一種回歸：回歸自然，回歸質樸，回歸單純和明凈。在回歸中，人，找到那最本源的自己。

有人說：散步是一種心靈的憩息。此言大好。散步，可以忘卻塵世的煩惱，把一切忙碌棄之身外。散步可以“無所思”，縱是有所思，也一定是一種“美的聯想”。韋應物說“懷君屬秋夜，散步詠涼天”，劉孝威說“神心重丘壑，散步懷漁樵”。“詠涼天”“懷漁樵”，得天地自然之真趣，真是美到極處。

此等散步，生命，便多出了一份灑脫的優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