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星
遠在老家的母親打來電話,說春天時她種下的幾棵絲瓜爬滿了整個小院,今年的絲瓜長得好,一掐一股水、一捋滿院香、一根一盤菜。
聽著母親興奮地說著家事,我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200多公里外的家鄉。
對于絲瓜,母親有著深厚的感情,每一次說起絲瓜的事,她的眼睛里總會萌起一團霧。我知道,那不是霧,那是母親想到自己的童年,眼睛里快要流下的辛酸的淚。
母親出生在建國那年的年末,她還有四個哥哥。那時,國家剛剛解放,生產力水平十分低下,家里人多勞力少,生活異常困難。不過,姥姥有她自己的辦法。空閑時間,她就帶著母親去田間地頭到處找能充饑的東西。那年秋天,姥姥發現村子東頭的一棵榆樹上有一個被人遺漏的絲瓜,秧子已被人砍斷,絲瓜孤零零地掛在樹枝上,被風一吹,像一個鈴鐺一樣晃來晃去。姥姥慶幸自己的發現,高興地呼喊著母親的乳名,等母親來到時,她用手扶住母親的身體,讓母親爬上那棵高高的榆樹,去摘下那個絲瓜。母親那時候也就七八歲,身體輕巧,人又瘦小,很快就爬到了樹上,摘下了那個絲瓜。可就在下樹的時候,一不留神,抱著絲瓜的手滑了,整個人從兩米多高的樹上掉了下來,在地上躺了好半天,才慢慢地坐起來。姥姥心疼得不得了,一個勁地埋怨自己,不該讓母親上樹摘那個絲瓜。母親看看姥姥難過得要掉淚的樣子,反過來勸姥姥說,沒事,沒事,摔摔把晦氣摔跑啦!這句話一說,倒是把正難過的姥姥給說笑了。
姥姥是一個聰明伶俐的人,也是一個非常要強的人。無論生活多艱苦,她都會想著法變著花樣把一家人的飯食侍弄好,方圓幾里都知道她做飯的手藝,再不濟事的東西到她手上也能化腐朽為神奇。聽母親說,姥姥對那一次母親用小命換來的絲瓜格外珍視,回家之后,她把絲瓜的干皮剝下來,洗凈炒干再弄碎,和著面粉攤成煎餅。她把絲瓜子從絲瓜絡里磕出來,放在窗臺上曬干,再裝進一個玻璃瓶里,留作來年的種子。剩下的絲瓜絡她也不舍得扔掉,把最老的那頭用剪刀剪下來,用來洗碗刷鍋;把剩下的那大半段放進開水里煮,連續煮上幾個小時,那白白的絲瓜絡就像今天常見的銀耳一樣,晶瑩透亮的,姥姥把它切碎,撒上一些淀粉,用油一煎,金黃金黃的,放到嘴里一嚼,說不出來的好味道。看著姥爺、母親和四個舅舅吃得那樣香,姥姥打心里樂開了花。
母親從小跟著姥姥在每年清明前后把房前的空地刨開,把大土塊打碎,把頭年留下的絲瓜種子種下,澆上一次透水,再用大樹枝順著窗戶搭好結實的架子,等幾天絲瓜出芽以后,用爛底的籃筐把幼苗圍住,防止調皮的小雞小鴨、小貓小狗,用嘴或小蹄子把絲瓜苗給糟蹋了。再過上十天半個月,絲瓜秧子順著樹枝向上攀爬以后,就沒事了。絲瓜屬于喜溫、耐熱作物,喜濕、怕干旱,只要有日照,不缺水,它就能快速生長。春天,絲瓜秧子能把滿院子的墻都爬滿。夏天和秋天都是收獲絲瓜的季節。那個時候,也是母親和舅舅們最高興的季節。貧瘠的土地,落后的生產方式,供應不了充足的糧食,瓜菜無形當中成了糧食最好的替代物。絲瓜在中間充當了非常重要的角色,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想到絲瓜,我有了一絲頓悟。小小的絲瓜,其實是在反映一個人生的大道理:春天,一場透雨下過,老鄉們便找出往年收藏下的絲瓜種子,點播在自家的房前屋后。不久,便有了綠茸茸的絲瓜苗兒,迎著人們欣喜的目光破土而出。夏天,絲瓜到了盛長的時期,人們一不留神,小瓜苗就已爬出長長的一截。此時的絲瓜,像是激情蕩漾的少女,懷揣著甜美的夢想,翹首探尋著神往的未來,義無反顧地伸延攀爬。一片籬笆,一根樹枝,一座沙土堆,一方柴草垛,或一處房檐墻角,就成了她們一生不棄不離的歸宿。秋天,帶著滿懷的綠色和執著的愛,絲瓜在陽光里撫慰,在風雨中廝守,直至開花結瓜、斷根拔秧,終其一生,無怨無悔。冬天,農家的房檐下,懸掛著一串串絲瓜;灶臺邊,俊俏的小媳婦正用絲瓜絡刷洗著盆盆罐罐。
絲瓜的一生很短暫,但它經歷了春夏秋冬四個季節,像人一樣經歷了少年、青年、中年和老年幾個階段。嫩綠的幼芽就像少年人,生機勃勃;頂花的絲瓜就像青年人,富有青春朝氣;成熟的絲瓜就像中年人,挑起經濟重擔,承載社會責任;老的絲瓜絡就像老年人,刷洗鍋碗瓢盆,奉獻美麗余生。
“腹有經綸何須夸。”這句吟誦絲瓜的詩,貼切地反映出它在平凡中孕育偉大的神奇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