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方圓黑白子 通玄妙訣結緣深 吳清源故居尋跡

陸楊

1924年2月20日，北京西城大醬坊胡同的一戶大宅院內，一位虛弱的父親用他生命的最后的力氣，對佇立在病榻前的三兄弟說：“把書法書留給吳浣……”、“把小說留給吳炎……”、“把圍棋留給吳泉……”這似乎是父親的遺言了。然而這位父親肯定也想不到，吳泉，他的小兒子，不僅傳承了圍棋，并且開創了一個屬于自己的圍棋時代。

吳清源

（1914-2014），本名吳泉，生于福建省福州市的名門望族。因為在日本十番棋擂臺擊敗了當時所有超一流高手，被稱為“昭和棋圣”。他一生雄踞“天下第一”的無冕王位，提出了新布局思想以及以大雪崩內拐為代表的吳清源定式，晚年又將畢生精力放在了提攜后進、促進圍棋國際化和中國圍棋的發展上。他更以畢生之體悟，融匯古老的中華文化，提出21世紀的圍棋——六合之棋。

故地尋跡

在如今西四南大街上有一條不起眼的胡同，從胡同西口進入，兩邊開了很多小餐館，已經沒有了北京胡同的靜謐。繼續往里走，才能看到一絲老北京的模樣：悠長的胡同，坐在門口曬太陽的老太太……

就是這么一條再普通不過的胡同，卻與一個人扯上了聯系。他生于福建卻長于北京，身為中國人卻在日本獲得了自己圍棋生涯的最高成就，他就是圍棋界的泰斗，也是一位充滿爭議的人物——吳清源。

在先前媒體對吳清源采訪的訪談錄中，吳清源回憶道：“我還在襁褓中時，父親分得家產后就到北平去了。在北平，我們租了西城缸瓦市大醬坊胡同一棟三百坪的房子，有個中庭。前面中央是祭祀祖先的大廳，兩廂是父母和小孩的房間，左右分別是父親的書庫、書齋、客廳、麻將間，玄關旁是傭人房，家里大概用了園丁、清掃、洗滌及縫補等十多個傭人。這么大的一棟房子租金只要二十八元，實在便宜。一兩年前，在美國的大哥回北平時曾到老家看過，只稍微改造了些，大致和以前一樣，聽說，現在里面住了七、八戶人家。”

根據有限的線索，我踏上尋找故居之路。從109路公交車缸瓦市站下車，路邊標有“大醬坊胡同”的藍色指路牌很是顯眼，因為查不到具體門牌號，只能實地去一探究竟。這里除了西頭被租用做商業，越往里仍顯露出一派平常老北京家庭的生活氣息。因為已入嚴冬，北風很勁，胡同里的行人寥寥，兩旁的屋子也幾乎是大門緊閉……

圍棋啟蒙

吳清源的父親名吳毅，字劭龍。當時在福州，吳家是盡人皆知的名門望族。然而隨著祖父吳叔章的去世、辛亥革命的發生、清政府的滅亡，吳家也像曾經盛開過的鮮花一樣跟著凋零了。吳清源父親拿到自己應得遺產后，1914年便帶著妻兒離開福州來到北京。那時的吳清源剛出生，還在襁褓中的他便隨著兩個哥哥和父母北上，住進了大醬坊胡同。

吳清源曾回憶說，父親少時被選為官費留學生赴日讀書，念的是法政大學。學成歸國后在相當于最高法院的平政院上班。父親正是在留學日本時學會圍棋的，雖然他的棋藝一般，但他的個性很專注、認真，在東京也隨著職業棋士學習。父親回國時帶回了棋盤、棋石及十多本圍棋書，有空就玩味一番。

父親常在家里和客人下圍棋，吳清源在旁邊看，不知不覺就學會了。八歲時，一次吳清源在旁觀看，突然冒出一句：“這下沒救了”，父親這才開始教吳清源下棋。最早父親就用紙摺的棋盤來教三個兒子各種棋路、死活要點、布局、定石等技巧，其中吳清源記憶力最好，學得也最快。父親大概覺得吳清源比較“有希望”，便要他讀遍中國各家棋譜，也為他解說從日本收來的棋書雜志。

吳清源和棋譜一接觸，就著了迷，廢寢忘食地整天打著棋譜。從此，棋桌上以吳清源為主——他打著譜，父親和兩個哥哥坐在旁邊看。棋譜大都很厚，而年幼的吳清源又人小手小，每天從早到晚左手托著棋譜，右手拿棋子，按著棋譜在棋盤上擺子。托棋書的手累了，就換一只手托著。手長時間托很重的書，他兩只手的中指都有些變形。漸漸地吳清源超過了兩位哥哥，能和父親對局，后來連和家中來客對弈都覺得意猶不足……

棋力日盛

北京絨線胡同西口大街有一家名為“海豐軒”的茶館，當時中國的一些一流棋手常常在那里下棋。一次，父親帶著九歲的吳清源到海豐軒去，和一位老人對局。老人先是讓吳清源五子，吳清源贏了，接著讓四子，吳清源又贏了。這位老先生棋力差不多有半職業四段，所以眾人都很驚奇，吳清源也因此有機會和顧水如、汪云峰、劉隸懷等一流棋士討教。

在吳清源十歲時，年僅32歲的父親因病去世了。辦完喪事后，家中無積蓄，母親無業，又不能一直依靠親戚，一家人生活全靠賣舊的書籍、字畫來維持。

1924年，段祺瑞出任北洋軍閥政府臨時執政，他雖為一介武夫，卻十分喜愛下圍棋。當時的圍棋名家顧水如等人都被他網羅到府中，作為陪他下棋的清客。通過這層關系，顧水如把吳清源引薦給了段祺瑞，這樣吳清源能賺些錢貼補家用。

段祺瑞會在早飯前先來一局，大家都故意輸他，可當時吳清源還是個孩子，不知道與段祺瑞下棋的“規矩”，起先為表敬意而擺二子，但段祺瑞下得很吃力，大棋幾乎都被吃光，一局下完后大家去吃早飯，可是那一天段祺瑞心情很壞，一直關在房間里不吃飯，大家都擔心得不得了。后來顧水如斥責吳清源“不該那樣贏法”。從那次以后，段祺瑞不再和吳清源下，只是看他和旁人下。到了月底，段祺瑞給吳清源一百大洋當學費。那時候雇一個傭人一個月只要兩塊大洋，一個月有一百大洋的話，可以過中等以上的生活了。

吳清源其實本名吳泉，出名之后，他常和達官名流們周旋。當時中國社交界中，忌諱連名帶姓稱呼別人，認為那樣不尊敬。吳清源雖是小孩，別人也以大人對待他。顧水如的一位朋友便給他起了個號，從“泉”字引出“清源”二字。從此，“吳清源”三字就代替了“吳泉”。

后來，同是福建同鄉的林熊祥先生有意把吳清源介紹給日本人，因為林先生入了日本籍，經常到東京去，知道在日本棋下得好可以生活得很好。吳清源11歲時，林先生帶著他去北京的日本人俱樂部下棋。第一次交手的是一個初段的日本人，開局吳清源一直被動，陷入苦戰。中盤以后，殺死對方幾子，最后他勝六目。當時觀棋者中有一個做生意的日本人，叫山崎有民，他把對局情況告訴了日本棋手瀨越憲作，并夸獎說：“在沒有優秀指導人才的中國，恐怕無法伸展其潛能。”這兩人為吳清源到東京留學熱心奔走，后來促成吳清源14歲那年赴日本學棋。

遠渡重洋

開啟吳清源時代

1928年，吳清源離開了看著他長大的大醬坊胡同，漂洋過海來到日本，在日本，吳清源正式開始了職業棋手生涯。除了固定的段位月薪與錦上添花的賽事收入之外，吳清源還幸運地獲得了日本極富名望的西園寺家族的資助。穩定的收入保證了穩定的生活，吳清源的圍棋生涯亦開始高歌猛進。1933年，年僅19歲的吳清源將原來重視邊角的布局法，改為更加重視中腹的新布局，翻開了圍棋史上嶄新的一頁。而從1939年到1956年期間，吳清源完全統治日本圍棋界，開啟了自己的時代。

1939年，為爭奪日本“棋界第一人”，時年25歲的吳清源參加了當時日本棋界廣泛流行的升降級制十番棋。吳清源在十番棋對決中擊敗橋本宇太郎、坂田榮男等日本最頂尖的7位棋手，被稱為“昭和棋圣”，他將當時日本棋壇所有大師全部降級，創造了吳清源時代。

1987年，日本“圍棋俱樂部”征求6位超一流棋手武宮正樹、加藤正夫、林海峰、趙治勛、小林光一、大竹英雄的意見：誰是圍棋史上最強者？趙、林、武宮、加藤4人異口同聲地回答說是吳清源。小林和大竹則認為，歷代的高手們處在不同的年代，要作比較是很困難的。如果非要問誰最強，大致可以列舉3位：道策、秀策、吳清源。

這位在北京大醬坊胡同開始與圍棋結下不解之緣的偉大棋士；這位曾三易國籍：入籍日本、改回臺灣籍、再度入籍日本；1942年，從日本前往上海勞軍，看望的卻是日軍，而引來無數爭議的圍棋泰斗，2014年11月30日，在日本去世，享年100歲。斯人已逝，一切的是是非非隨著墳前燃盡的白紙也飄散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