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胡適之

劉誠龍

江湖上久有哥哥宋公明的傳說，文壇上那“我的朋友胡博士”也傳說久矣。大家都說“人問他求錢物，亦不推托——何須問他求錢物，胡適會主動給你錢物。”

自掏腰包漲工資

顧頡剛大學畢業，到處投簡歷，找不到工作。他后來托了同學羅家倫，到北大胡適那里說項，胡適喜得打跌，納天下大家而北大之，那是胡適最高興的事了，一口應承，給顧頡剛先生授了教授證，教授工資高，一級教授三四百元，如初上講壇的顧頡剛也有七八十塊大洋。而顧頡剛卻跟胡適套關系，他不想教書，想去圖書館。

這讓胡適跌眼鏡：當教授工資高，當圖書管理員收入不高（當年毛澤東在北大圖書館，只有七八元月薪）。不是顧頡剛不識抬舉，乃是他壯志凌云，別有懷抱，顧頡剛想的是圖書館書多，近水樓臺，好做學問。胡適見小生可造，不再勸，應承下來。可是圖書館工資50元，比教授低了大半哪？顧頡剛其時家庭人口多，家境困窘。好一個胡適，對顧頡剛說了：我工資高，每月從我工資里扣30元，補公家給你工資之不足。

顧頡剛當時也是收著了，他喜歡干自己的事，若全按興趣做事，又糊不了家，天上降了個胡適哥哥，他是十分高興的。當然顧頡剛也不是沒骨氣的人，他對胡哥哥說：“這30元，借是必要的，送是不必要的。”

暗助林語堂

1920年，林語堂去哈佛大學留學，跟北大簽了合同：留學費一般由北大出錢（官府出40元，北大出40元，北大40元，是文學院院長胡適跟林語堂許的諾），留學歸來他給北大效力，教英文。不知何故，北大把合同給忘了，沒打學費生活費去，這下急死林語堂了，寒霜偏打無根草，林語堂愛人廖翠鳳女士恰巧又病了，需要住院開刀，林語堂無奈，打了一封電報給胡適。不日，收到了500元支票，林語堂感動是感動，自然沒涕零——這筆錢是公家給的，公家助人，感激心情自然要低些；后來林語堂轉去德國，積蓄花了個一干二凈，再打電報給胡適，“在絕望中，胡適博士又寄來了1000美金，解了圍。”

這些錢，都是公家給的？不是。1923年，林語堂歸國，面謝北大校長蔣夢麟，蔣校長云里霧里？什么500元什么1000元？（林語堂后來說是2000元），北大沒給你匯過款啊？噢，原來，“那筆當時近乎天文數字的錢是他從自己腰包里掏出來的，他從未對我說起這件事。”直到林語堂歷經人間滄桑歲月，人已老了，仍不忘胡適當年義舉：“這件事，已深藏我和我太太心中40多年。”

雪中送陳寅恪炭

1946年，陳寅恪眼病厲害，辭去英國牛津大學教席，經美國乘船歸國，其時胡適也碰巧在美，將回國出任北大校長，聽說陳寅恪即將抵達紐約，便電陳寅恪，請他在紐約下船，請哥倫比亞眼科研究所的專家們再進行診治眼病。只是無力回天，陳寅恪雙眼沒能保住，胡適先生日記記道“很覺悲哀”，胡適不是抒情式表達，更是實際支助，陳先生還在美國治眼，胡適已回國，托人匯款1000美金，囑陳先生安心養病。

1947年，陳寅恪回了北大任教，“是歲甚寒。清華各院本裝有水汀，經費絀，無力供暖氣，需住戶自理。先生（指陳寅恪）生活窘苦，不能生爐火。”胡適曉得了，又要給陳寅恪錢，陳先生推拒，不肯收。兩人推來推出，最后是陳寅恪主動提出以藏書抵價，胡適只好派人到陳寅恪先生家里拉了一車書。

永有利息在人間

胡適到了臺灣，救苦救難，扶貧濟困，這種“典型作風”依然未改。他專門從自己收入里拿出了一筆錢，沒起名胡適基金會（也是不想留名的意思），卻專作了胡適支助金，幫助學子去國深造，受益者多多。李敖當年也受過胡適多次人文鼓勵，也受過胡適多次錢文支助，1958年，胡適約小年輕李敖到錢思亮家，三人談得來。其時李敖貧困得很，他自語是“三條短褲都進了當鋪”，胡適雪中送炭，給李敖送了1000元支票。

大家對后生，話鼓勵，人所欲也；錢支助，人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大家往往取話鼓勵焉——很多莫說給錢，給句話都不肯。而胡適呢，在士林文壇與知識界，善名遠著，慈聲播遠。陳之藩曾在美國留學，借了胡適錢，事后去還，胡適說：“其實你不應該這樣急于還此四百元。我借出的錢，從來不盼望收回，因為我知道我借出的錢總是‘一本萬利，永遠有利息在人間的。”

影響有影響力的人，資助值得資助的人（反之，未必），那確乎是“永遠有利息在人間的。”李敖當年窮小子一個，胡適支助他，李敖后來發達了，一次捐了一筆大款到北大，給胡適塑了一座銅像。李敖說：“今天我做個樣板給大家看，就是告訴大家，其實胡適思想是最溫和的，對我們中國人最有利的，現在我們開始知道立個銅像給他，當時胡適在我窮困的時候送了1000元給我，今天我相當于用3500倍來還這份人情。”

胡適文章與學術，在民國也是一流，但是不是數一數二，這個難說。然則，民國文壇與學術界若排座次，估計胡適是會選上坐頭把交椅的。無他，江湖都有傳說，他是士林及時雨，人人都樂意跟人說：我的朋友胡適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