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繼成
11月,一個吸引眼球的名詞開始在海內外媒體迅速蔓延——“馬歇爾計劃2.0”,又名“中國版馬歇爾計劃”。
馬歇爾計劃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美國對西歐各國進行經濟援助、協助重建的計劃,對世界政治格局產生了深遠影響。中國版馬歇爾計劃,則用來指代中國本屆政府力推的經濟戰略:“一帶一路”和“走出去”。
從民間到學者的廣泛引用,讓這一舶來詞遮蔽了它原來的指代。
伴隨著“中國版馬歇爾計劃”一夜走紅的,是各方對中國經濟戰略的樂觀展望,以及在國內洶涌而起的民族自豪感。
不過,坊間關于“中國版馬歇爾計劃”的宏大解讀,并未得到官方的積極響應。與之相反,《環球時報》等多家媒體作出冷靜的評論,指出不應過度炒作“中國版馬歇爾計劃”。
中國本輪開展的對外經濟外交,是否能用“中國版馬歇爾計劃”的概念簡單置換,抑或這個看上去很美的名詞,只是被浮躁情緒裹挾著的幻想和誤讀?
新馬歇爾計劃=一帶一路?
“一帶一路”是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去年兩次講話中提到的戰略構想。
2013年9月7日,習近平在哈薩克斯坦納扎爾巴耶夫大學發表演講,提出共同建設“絲綢之路經濟帶”的戰略構想;緊接著,當年10月3日,習近平在印尼國會發表演講,倡議中國與東盟國家共同建設“海上絲綢之路”。
一年之后,這個覆蓋了44億人口、經濟規模高達21萬億美元的經濟合作構想,開始大踏步從夢想照進現實。
在APEC峰會的相關報道中,有媒體用了這樣的標題:《“習旋風”勁刮APEC,“互聯互通”加碼“一帶一路”》。《華夏日報》的標題為《一帶一路加速亞太互聯互通中國版馬歇爾計劃啟航》。借助APEC的東風,中國過剩產能“走出去”的大國戰略,讓“中國版馬歇爾計劃”的叫法變得鋪天蓋地。
在《法治周末》特約評論員、經濟學家宋清輝看來,“馬歇爾計劃是在幫助美國自己,中國版馬歇爾計劃也是一樣。”
宋清輝11月5日發表文章稱,中國過剩產能“走出去”的戰略,“說得直白一些,就是在歐美因金融危機而受挫的背景下,趁機主動把中國過剩的大量基建產能,強加給那些急待完善基建又缺乏資金的亞非拉美貧窮國家,這一計劃與‘馬歇爾計劃有異曲同工之妙。”
宋清輝樂觀地認為,“中國版馬歇爾計劃”將帶來兩個方面的重要影響。
第一,“中國版馬歇爾計劃”將推動中國政府的“走出去”和“一帶一路”戰略,是中國經濟轉型的最佳選擇之一。資本市場方面,未來資本大舉投資亞非拉等地的基礎設施,蘊含著巨大的商機。
第二,“中國版馬歇爾計劃”是中國擴大國際影響力的標志。
無獨有偶,許多評論文章都對“新馬歇爾計劃”作出解讀,認同“一帶一路”之所以被稱為“新馬歇爾計劃”,是因為與美國“馬歇爾計劃”有異曲同工之處。不少評論文章共同提到,“新馬歇爾計劃”有3個作用:一是通過對外投資減少外匯儲備;二是緩解基建領域的產能過剩;三是推動人民幣國際化。
11月6日,財經作家葉檀在《每日經濟新聞》上刊發評論,她認為,“中國版馬歇爾計劃有必要,于己有利,于他人有益。要結合中國實踐,學習正宗馬歇爾計劃的經驗。”
葉檀分析了美國馬歇爾計劃的經驗:一是觀念合拍,有市場的需求;二是美國并不強求歸還援助基金,投資、建設與貿易一起啟動;三是資金的使用方面非常有效。
葉檀總結稱,“中國版馬歇爾計劃要獲得成功,理念上必須有共贏思維,而非過剩產能傾銷;中國提供資金與技術,以人民幣與當地貨幣進行結算,循環使用提升雙方貨幣的信用;其次,投資銀行或者復興基金必須有嚴格的監管,在中方掌握主導權的前提下,涵蓋各方利益的高效運作方式。僅以中國外匯儲備多、產能過剩推進馬歇爾計劃是狹隘的,該計劃是區域經濟、政治、外交等各方面的重塑過程。”
《中國企業報》則對“中國版馬歇爾計劃”的風險進行了預估,并進一步提出須建設安全保障體系。“首先是要加快建設一批具有國際水平的智庫,防范對外投資的政策、法律以及文化風險。第二是要重視對地緣政治風險的預判,防范戰爭和政局變化的風險。第三是要加強中國對國際政治和軍事的影響力,防范針對中國投資的惡意行為。”
“中國版馬歇爾計劃”叫法純屬誤會?
11月7日,央視財經評論員鈕文新發表文章,以《“馬歇爾計劃”添堵“一帶一路”》為題,對外界渲染的“中國版馬歇爾計劃”表達了質疑。
鈕文新說,(馬歇爾)計劃帶有兩個明顯的特點:第一,馬歇爾計劃帶有明顯的政治傾向性,它以苛刻的條件將“蘇東社會主義陣營”排斥在外;第二,為美元霸權的建立提供了巨大的幫助。
從這個角度來說,鈕文新認為,不宜過度炒作“中國版馬歇爾計劃”。“習總書記提出的‘一帶一路的建設,完全是不帶有任何政治訴求的,在經濟上互惠互利的事情,是中國重要外交戰略的組成部分。如果將其與‘馬歇爾計劃相類比,勢必會給一件大好事添堵、打折扣、增加難度。”
此外,鈕文新認為,中國要“走出去”,同樣面臨大量問題。比如,現在有人說,“中國版馬歇爾計劃”至少有兩大作用:第一,通過對外投資減少外匯儲備;第二,緩解國內產能過剩;還有就是,加速國際化。
殊不知,這些目標彼此之間存在矛盾。“要減少外匯儲備,中國對外投資必須使用美元(或其他外匯);而要用這筆錢更多地購買國內商品,那這個外匯還會回到中國外匯儲備賬戶。也就是說,這樣的投資無法減少中國外匯儲備。除非有這樣的情況:中國對外投資,原材料不在國內采購,而投資收益或債務歸還回流中國的貨幣是人民幣。這樣的情況可能實現嗎?有可能,但需要非常細致而復雜的制度安排,否則這筆錢很容易‘打水漂。”
與之相關,《國際金融報》也表達了和鈕文新同樣的擔憂,“即使中國要推出‘馬歇爾計劃,人民幣的當前地位也不允許。人民幣國際化的成果與升值行情有關,一旦貶值,情況將大不同。”endprint
復旦大學經濟學院副院長孫立堅表示,“美國(馬歇爾計劃)與中國的出發點就完全不一樣,美國提出援助,是避免歐洲經濟的衰落最終造成對本國經濟的沖擊與威脅,而中國……則是為化解國內產生過剩的困局。”
因此,鈕文新呼吁市場投資者“冷靜,不要預期過高。項目‘走出去必須一事一議,而不能簡單認為中國過剩的產能一定可以通過這種方式獲得轉移。
實際上,馬歇爾計劃停止之后,美國還是經歷過強大的陣痛。因此,中國經濟必須指望內需,如何更好地拉動內需,才是當務之急。”
相形之下,復旦大學美國研究中心副主任宋國友的質疑更加周詳,他認為中國地區經濟合作戰略與馬歇爾計劃存在六方面差異,稱之為“中國版馬歇爾計劃”謬之千里,弊端甚多。
第一,關于時代背景。中國的地區經濟合作戰略提出在后冷戰時代,和平和發展是此時的世界潮流。馬歇爾計劃推出時二戰剛剛結束,世界即將經歷半個世紀的兩極對峙冷戰時期。
第二,關于推出時機。中國地區經濟合作戰略發生于各國均想更好發展經濟的正常階段。美國推出馬歇爾計劃適逢歐洲國家經歷第二次世界大戰,國民經濟近乎崩潰,人民生活極度匱乏,美國利用戰爭結束時機推行了馬歇爾計劃。
第三,關于政策意圖。中國的地區經濟合作戰略,旨在幫助實現地區共同繁榮,構建中國和周邊的利益共同體,不排除特定對象,沒有優先盟國。美國用馬歇爾計劃以密切與盟國的經濟聯系,遏制和孤立蘇聯的重要經濟手段,具有鮮明的意識形態特征。
第四,關于政策形式。中國“一帶一路”是全方位的經濟合作政策,包括貿易、產業、能源和金融,希望中國和相關國家能夠共同開發,互利共贏。美國的馬歇爾計劃主要是以美國單邊援助為主,尤其是軍事援助,帶有明顯的安全屬性。
第五,關于貨幣使用。中國地區經濟合作戰略的主要貨幣載體,現階段仍然是美元,而不是本國的人民幣。美國的馬歇爾計劃使用的貨幣均為美元,而不是他國貨幣。
第六,關于發展方向。中國的地區經濟合作戰略是非機制化的。在可預見的未來,中國不會和“一帶一路”沿途國家形成任何形式的經濟聯盟。美國的馬歇爾計劃在實施一年的時候就成立經濟合作發展組織(OECD)。
宋國友強調,“中國政策,中國定義。中國要牢牢把握政策宣傳的真實性和主導權,就要從諸如‘一帶一路這樣的重大政策戰略的解釋權開始。中國的地區經濟合作戰略就是‘一帶一路,對外宣傳時可以直接稱呼為‘Yidai,yilu,而不是什么中國版的‘Marshall Plan。”
名稱不重要 重要的是目的
對于輿論糾結“中國版馬歇爾計劃”的稱謂,也有評論認為并不重要,關鍵在于方案本身的戰略主線。
和訊網評論稱,“大致來說,這次戰略主要分兩條線,一條是中國的技術、產能和資本輸出,另一條是人民幣的貿易、投資和儲備的國際化。第一條線可從中國的高鐵和核電技術推銷、中國提出‘一路一帶戰略、主導建立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和絲路基金來確認,第二條線可以從中國加快人民幣與各國貨幣互換、設立離岸結算中心、發行離岸人民幣債券、擬發行離岸人民幣股票、加大海外資產購買力度和央行明確提出人民幣儲備戰略來確認。將這兩條線搭配起來共同推進的,是中國試圖打開海外市場并對外投資、貸款。這個過程既是擴大中國海外資產的過程,也是轉移債務杠桿的過程,總體上可以理解為資產負債表的再平衡。”
評論提醒道,“中國海外市場的推進戰略不會一帆風順也不會一步到位。現在市場只是認識到這個戰略的存在,然后直接聯想到了其積極樂觀的成果,而實際上最終達到理想結果可能需要數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其中也必然可能出現強大的阻力和失敗的案例……
總之,客觀現實是客觀現實,市場表現是市場表現,兩者之間既不能完全忽視又不能完全等同。畢竟這是個長期的巨大戰略,任何進程和階段性成果都不應用來簡單判斷整體的最終結果。這個戰略,這個主題,也許需要10年來檢驗,需要10年來投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