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子女只留兩樣東西

時代人物：你似乎對1987年元月3日這個日子記憶猶新，因為你在這一天選擇脫離公職，獨自創業，這在當時看來需要極大的勇氣，能和我們分享一下你當時的動因嗎？

顏明：我是陜西省第一個國家干部辭職下海的。1989年，陜西省電視臺拍過一個紀錄片《趕海紀實》，15分鐘的片子，拍的就是我，真人出鏡。1989年的《西安晚報》頭版頭條也報道過我，標題叫做《艱苦奮斗的創業人——記西安鍋爐安裝廠顏明》。記者當時問我這樣一句話，為什么下海？我說我是從事社會實踐活動，因為我原先做科長，手底下管著幾個廠，那幾個廠能力一般，我代表工作組進廠檢查，我進哪個廠，哪個廠就能賺錢，我當時覺得我比他們強，但是那只是感覺，我要證明，證明我做得比他們強。既然選擇要下海，那就意味著有風險，可能成功，也可能失敗。成功了當然好，但如果失敗了，我還是我，我本來就是個窮光蛋，失敗了無非是接著做窮光蛋。結果我第一年就賺了貳萬零肆佰多塊，第二年賺了四十多萬，第三年賺了一百多萬。

我當時想給我兒子未來有個交待，我說我在政府學習中央文件，我知道以后政府的鐵飯碗可能都會沒了。如果我年紀大了，我的同學們都下海了，都成富翁了，都和《上海灘》的黑幫老大一樣，那我兒子質問我怎么還是一個窮光蛋怎么辦？如果我下海成功自然不需要說，如果失敗了也可以給我家人一個交代。我覺得我挺幸運的，現在有很多老朋友說你看誰誰誰下海比你晚，但比你賺錢多。我說我從來都不和別人比，我有一個信念，我只和自己比，我只和自己的昨天比，我今天比昨天好就好。

要說做企業帶給我的體會那就是一個人認識自己是最難的。我今天至少認識自己比昨天認識自己更深一些。上世紀90年代的時候，我一度覺得自己很牛，可是現在會感到自己的不足。我有很多朋友就迷失了，整天覺得自己是老大，可是老大是自封的嗎？你認為自己是老大就是老大？老大是因為你的業績，你的人格魅力，別人給你的，不是自封的，靠的是你的人品，你的擔當，你對別人的關心，你對社會的責任擔當。

時代人物：業界對你的評價是為人豪爽，好交朋友。你如何理解朋友和事業乃至人生的關系？

顏明：我比較喜歡交朋友。我覺得人生最大的財富就是友誼。在我的事業發展過程中，有幾個人對我的影響非常大。第一個是管理學家席酉民教授。上世紀90年代初認識他，他后來做到了交大管理學院的院長。席酉民讓我知道要學習，不能當土財主；第二個以后就是馮侖，王石，任志強。馮侖告訴我要“做好人，走正道，傍大款”，就是要做善良的人，不違背國家的法律，要和卓越的人在一起。任志強和王石共同告訴我如何做一個企業家，董事長的事情就是董事長的事情，總經理的事情就是總經理的事情。做企業家要授權，不是放權，而是依照制度授權。任志強還告訴我要說真話，另外任志強的學習精神也讓我非常感動，他搞讀書會，讓大家在讀書會上分享關于一些學術問題的見解。可以說，沒有這些卓越朋友的影響，我顏明不可能走到今天，起碼不可能有這樣的高度。

時代人物：一段時間以來，任志強等地產大亨都喜歡在微博平臺上表達自己對社會時局的看法，有一段時間，媒體上甚至有一場關于企業家該不該參與政治的討論，你是怎么看的？

顏明：企業家是通過商業文明推動社會進步的人。什么叫社會進步，政治經濟都是社會嘛。企業發展到一定階段一定會和政治發生關系，不是你找政治，而是政治找你，你躲不過去。你認為一個國家的老百姓都不關心政治是正確的嗎？比如我們講民主，村一級別的自治投票政府已經放開了，可是百姓沒有很好地行使自己的政治權利啊。一個國家的民眾關心政治，參與政治是好事，我們要解決的問題在于如何更加有序有效地參與政治。

時代人物：創業初期，你想到自己會有今天的成就嗎？

顏明：實際上，一個人總結自己的過去，很多事情是不可預料的。如果一個人在接受采訪時說，他在過去就預言到了今天，那完全就是扯謊。我剛下海的時候就希望開一家小公司，成為一個萬元戶，買一架鋼琴，可等到有了這些錢我又決定不買了，我要把這些錢繼續投資賺更多的錢買一個房子，可當有了足夠的錢買房子的時候，我又決定不買了，我要開商場，再然后我要做shopping mail。所以后來我在給商學院講課的時候，我就講說每一個創業者在一開始不要有太大的不切實際的目標，不能說從一開始就要做比爾·蓋茨，那是不可能的。比爾·蓋茨也罷，王石也罷，他們也都是從一點一滴開始的。

我最大的體會在于創業要從點滴做起。人有一個通病就是貪。人要是不貪，社會就不會發展這么快。但是過分的貪，會走向歧途。我不是沒有犯過錯誤，2000年以前，我也一度迷失自己，大量投資，損失幾千萬，直到2000年，經過幾次挫折和教訓我才逐漸有了自己的反思。

時代人物：商業文明推動了中國，因為有這樣一個基礎，也有人把商人都稱為企業家，你怎么理解企業家這個稱謂？

顏明：很多人把做生意的，賺錢的，統統叫做企業家，這是偷換概念，是不對的。企業家來源于商人，但商人不一定是企業家。企業家和商人的區別首先在于對“創業”理解的不同。商人可能是為了養家糊口，也可能是為了創立“家業”出人頭地而奮斗的，所以他什么賺錢做什么，他是為了家庭幸福，是為了個人財富；而企業家是為了創造社會財富，所以內心更為嚴肅，更專注于產品的研發，國外一個船廠的老板說我們做更好的船，順便賺錢，馮侖說追求理想，順便賺錢。很明顯，企業家在實現個人價值時承載著莊嚴的社會責任和民族使命，這就是企業家。

商人對企業的管理依靠權力，企業家對企業的管理則靠制度；商人是在痛苦中享受幸福，企業家在寂寞中等待刺激；商人前一天陪客戶通宵喝酒，第二天還要繼續來公司，公司離了他一片混亂，而他享受權力；而企業家則在寂寞中等待刺激，像王石，全面預算與目標管理，年初目標一定，全世界到處玩，到年底超額完成目標，很開心，宴請員工；在商人眼中，人才是一個個體；在企業家眼里，人才是一個團隊；商人會因為企業做不好而大罵員工，而企業家則會因為企業做不好而自我檢討；在商人眼中，員工要么是人才，要么是奴才；而在企業家眼中，員工個個都是人才，像萬科提倡的，每個人只向過程負責；企業家是有發展目標的，而商人沒有目標。

一個合格的企業家，要有發現（機會）的能力，整合（跨界）的能力，有創新的能力。一個受人尊敬的企業家，還要有胸懷天下的境界，要有公益之心，有慈悲情懷。

時代人物：前一段時間，業界有過討論，關于中國第一代企業家交班困局的問題，你是怎么看待這個問題的？

顏明：是的。前兩年出現過第一代企業家如何交班的問題，馮侖的回答是，子女或接班人繼承的不應單單是權力和財富，而應該是文化和價值觀。我也想過怎么交班這個問題。我可能給我的子女留下的不是什么幾十個億物質財富，或者什么產業等等，不是這些。我覺得我要給我的子女留下兩樣東西，第一是對人生價值的正確理解和追求，比如最基本的善良寬厚、豁達的品質，陽光的心態。我認為心態健康是子女最大的財富。心態健康，不偏激，不走歪門邪道，積極樂觀地認識和對待人生的每個難題，他才能真正的創造財富，真正地感受幸福。第二是不僅為自己活著。在自己幸福的同時，盡力推動整個社會文明的進步。盡一己之力，追求和改善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的提升。比如，努力追求行業和整個社會的公平公正，讓社會的運轉更符合自然規律和自然法則，讓法制發揮更大的作用。我作為人大代表，積極參政議政。我參與阿拉善協會、，我做慈善，我從中找到了幸福，也找到了尊嚴。我希望我的子女以后也能這樣，在正確的價值觀下，心態陽光健康，并積極融入社會，盡自己一點綿薄之力推動整個社會的文明進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