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澳紅色資本家落幕

6月1日，設在澳門綜藝館的馬萬祺先生靈堂莊嚴肅穆，哀樂低回。靈堂入口兩側和對面街道旁擺滿了各界送來的花籃，靈堂兩側的挽帳上寫有馬萬祺先生的詩句：“祖國山河壯，丹心日月長。”馬萬祺先生的靈柩覆蓋著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旗。“紅色資本家”、澳門中華總商會永遠會長馬萬祺先生于5月26日離世，5天后舉行的公祭備極哀榮，7常委送花圈，兩任特首扶靈。

馬萬祺的逝世，標志著享譽海內外的一代紅色資本家的告別漸近尾聲。《鳳凰周刊》編委鄭東陽感慨道：“香江與澳門從此無大佬”。近代以來的孱弱，使得香港、澳門這兩顆東方之珠落到了英國人和葡萄牙人的手中。洋人治下的港澳，面對的是東西方最強大的沖突。這種沖突造就了香港、澳門的歷史機遇，上世紀三四十年代，香港、澳門是中國重要的對外渠道。尤其是在冷戰時期，當時的新中國面臨諸多封鎖，港澳成為尚在襁褓之中的中國唯一的對外窗口。這一時期，一些港澳企業家和商人突破英美國家的圍堵，幫中國去吸收外匯、開展對外貿易、打通國際關系，吸引非洲兄弟投票，既建立了自身的財富帝國，也成了內地與港澳之間的重要傳話人。此后他們也一直在內地和香港政治經濟生活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這些人因此被稱為“紅色資本家”。他們是何賢、包玉剛、安子介、霍英東、崔德祺、李嘉誠等人。

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些在港澳和內地縱橫捭闔的風云人物漸漸都走到了人生的盡頭。在馬萬祺之前，有“澳門王”之譽的何賢最先于1983年離世，隨后“船王”包玉剛、全國政協副主席安子介、霍英東，澳門知名社會活動家崔德祺等港澳兩地知名人士都先后撒手西去，現在只有李嘉誠碩果僅存了，但近年來從香港和內地撤資的傳聞讓他的影響力大打折扣。

馬萬祺的逝世也宣告了一個傳奇時代的結束。《人民日報》發文稱“馬萬祺先生走了。這位澳門標志性人物的遠行，仿佛一段歷史的遠去。”

幕啟

美國學者費正清曾在《劍橋中國史》中說，“在中國這部歷史長劇中，商人階層只是一個配角，也許有幾句臺詞，聽命于帝王將相、宣傳家和黨魁的擺布。”但在港澳地區，中國商界精英卻是個例外，濃厚的家國情懷讓他們用自己的智慧、膽識、財富書寫了中國商人別樣的精彩，也做出了自己的政治選擇。

1949年，不惑之年的何賢已是澳門有名的富豪，在中共派駐澳門代表柯麟的影響下，這位國民黨澳門支部常委的賢哥逐漸左傾。何賢與歷任澳門總督關系親密，1952年發生“關閘事件”，中葡雙方士兵交火后，何賢穿梭于兩方之間，有時一天竟3次往返。最后中葡雙方獲得妥協，何賢則被市民尊稱為“華人澳督”。在港澳地區，他由此被視為“中共代表”。1955年，何賢正式被澳督委任為澳門政務委員會華人代表。次年，當選全國政協委員。

與何賢一樣，澳門富商馬萬祺一開始就對新政權表示了好感，1949年解放軍攻占南京之時，他欣然做詩稱，“倒懸已解人歡暢，殲盡頑軍早建邦”。馬萬祺與中共元老葉劍英的友誼為人熟知。1949年，葉率部收復廣西和海南島時，軍用物資匱乏。時任澳門中華工商總會副會長的馬萬祺，協助南光公司（內地在澳門開設的公司）進行籌辦，搶運大批糧食和五金器材、汽油等物資至內地。

而在香港，霍英東、安子介、包玉剛、李嘉誠堪稱親近內地港商中的翹楚。

朝鮮戰爭爆發后，美國商務部于1950年底宣布對中國實施全面禁運，霍英東是突破封鎖線的代表人物。霍英東在回憶當初那段經歷時表示，“那幾年，我每天只睡三四個鐘頭，那幾年下來，我的體重只有103磅。怎樣封鎖我們都不怕，內地需要多少物資，我們能運得到。”霍英東的行為，是對當時遭西方國家經濟封鎖和制裁的中國政府的極大支持。也因此，美國政府后來把霍英東的公司列入“黑名單”。這種關系在上世紀60年代得到了進一步發展，在內地聯絡接觸香港商人中，霍英東成為其中關鍵人物。身為地產商會會長的霍英東在這一時期，頻繁邀請李嘉誠等到宅第進餐，或是到新華社在山頂的招待所和沙涌別墅吃飯。

霍英東與中共的良好關系大致在這一時期建立，而香港富豪們也是在這一時期奠定了和中共之間的關系。

可以說，港澳這些大佬們與內地的特殊關系是雙贏的結果。這種關系為其發家創造了良好的條件，內地因此獲得了外匯。而港澳愛國商人在幫助內地的同時，也因此更加富有，且為日后獲得更好的政治資源打好了鋪墊。如馬萬祺的大兒子馬有建、二兒子馬有恒在小學畢業后都被送到內地學習。1965年，馬有建在西安冶金學院畢業后被分配到北京首鋼工作，“文革”期間曾備受葉劍英的保護和照顧。1964年霍英東拿著毛澤東署名的請柬到北京參加國慶觀禮。1977年，在粉碎“四人幫”后鄧小平復出的首次亮相中，霍英東受到鄧小平接見。包玉剛是鄧小平接見最多的一個，鄧小平曾15次會見他。他們被內地視為“親密的朋友”。其承擔的角色，已經不是普通商人可為之。

此后，“改革開放”的內地首先借助這些港澳富豪們打開了國門，習得了經驗。1978年，霍英東率先進入內地，興建了內地第一間中外合作興建的酒店和第一家高爾夫球場。此后，他又參與興建了中國改革開放后最早開業的第一家大型合資酒店廣州白天鵝賓館。同年，船王包玉剛與時任國家領導人進行了多次交談，率先訂購了中國制造的貨輪。馬萬祺與何賢、霍英東等一起投放巨資擴建廣珠公路，同時新建4座橫跨珠江支流的公路大橋。在他們的帶動下，爾后更多的外資都蜂擁而至，內地由此獲得了寶貴的發展資金。

之后的港澳回歸，這些港澳大佬與內地的關系進入了蜜月期。

作為中英兩國共同的朋友，在兩國政府就香港問題談判陷入僵局時，包玉剛頻頻奔走于中港英之間，為香港前途問題進行斡旋。原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員會鄔維雄委員說“中國、英國、香港三方關系一波三折，而包玉剛則扮演了緩沖及中介角色，發揮了影響力，他說的一句話，作用往往超過10個人的意見。” 自1985年開始起草基本法起，安子介就被委以重任，既是起草委員會的副主任委員，又是咨詢委員會主任委員，參與了基本法起草的全過程。之后，香港特別行政區成立的工作安子介更是一件也沒有少參與。在澳門，崔德祺自1988年就參加《澳門基本法》的起草工作，在此期間，崔德祺運用多年參與立法會的經驗及懂葡語之便，在基本法制訂、咨詢期間與本地葡裔族群溝通交流，釋除疑慮，增進共識，為順利及更好地制訂《澳門基本法》作出重大貢獻。澳門進入后過渡期后，他又出任澳門基本法協進會會長，積極宣傳推廣《澳門基本法》。

因為在這些壯麗的歷史舞臺出演了重要的角色，安子介與霍英東、馬萬祺代表港澳方面當選為全國政協副主席，成為國家領導人。

幕落

“戰火”中的友誼牢固，但戰火總有熄滅的時候，也會被時間所淡漠。

隨著何賢、安子介、霍英東、馬萬祺等人的先后離世，曾經紅極一時的香港澳門風云人物漸次遠去，雖然他們的后代也開始陸續出現在北京，但是大佬們離去后的空白，短時內將無人替代。因為此時的港澳后輩告別了幻滅的革命激情，回歸到香港傳統的實用主義價值觀。“你叫他捐錢回大陸、助學救災，他們都愿意，但是你叫他拋頭顱、灑熱血，算了，不必了。”香港時政評論員譚志強分析道。而且隨著中國的發展，中國的領導層更注重制度層面的建構，在制度上完善大陸和香港的互動，而不是人脈的關系。

如今，香港、澳門的過渡期已經結束，在既有的政治安排和基本法之下，未來的港澳與內地的政界商界都將沿著自己的軌道向前運行。中央與港澳特區政府的溝通已無障礙，商界精英居中傳話的作用將相對減弱，像何賢、安子介、霍英東、馬萬祺等舊日大佬一樣在中央和地方都有巨大人脈和影響力的人物將很難再出現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