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們的飛機向右做了個側(cè)轉(zhuǎn)動作,從Sail Peak西北壁頂部掠過,接著在其一側(cè)開始下降。飛機在幾秒之內(nèi)下降了5000英尺,我們被牢牢釘在座椅上,重力讓我的視線變得混亂,這塊令人眩暈的花崗巖大墻呈現(xiàn)出不可思議的仰角。我們這隊攀登者驚呼尖叫起來,就像走進游樂場的孩子。
從上方看,Stewart湖的冰面如絲般順滑,但是當(dāng)高度繼續(xù)降低,得以近距離觀察時才發(fā)現(xiàn)冰面布滿了冰縫和壓脊。“我們打算中止降落嗎?”我努力大喊,但聲音被發(fā)動機的轟鳴和飛行員的廣播蓋住:“請各位扶穩(wěn)了,本次降落將會比較粗暴。”當(dāng)飛機上的雪橇板撞擊到堅如磐石的冰面,飛機像塊石頭從湖面滑過。我們六個從飛機跳到結(jié)冰了的湖面上,Stewart湖位于巴芬島東海岸,這里的氣溫可以低達(dá)零下三十多度。我們靜靜地站在這里,這個地勢偏遠(yuǎn)的北極山谷,被兩排巖壁包圍。此刻的巖壁正沉浸在極地特有的琥珀色的柔暖暮光中,宏大,令人驚嘆。這是我們這群人所見過的最牛的大巖壁,在眼前如巨塔般高聳入云,讓我們頓生敬畏。“兄弟們,我猜這就是我們得搞一把的地方吧。”領(lǐng)隊Greg Child用他一貫的帶點嘲諷的語氣說。
確實是這樣,想找一處更棒而且未經(jīng)探索的大巖壁實在不容易。巴芬島的東海岸被大自然雕琢出了26處長度從30到70英里不等的峽灣。巖壁刺破海灣兩側(cè)的海平面,像被生生從海底拔起,如同花崗巖走廊一般。比起哈德遜灣(加拿大東北部)或者西格陵蘭島更加靠北,這個人跡稀少的島嶼大半部都位于北緯66度的北極圈之上。生活在這里的因紐特人人口不足一萬,巴芬島是他們的家園,4000年前這些因紐特人就遷徙至此,以捕獵海豹海獅等為生。而這些峽灣,其中絕大多數(shù)從未有過因紐特人之外的外地人造訪。
在這片大巖壁處女地,山姆·福特灣(Sam Ford Fjord)是最具備攀登潛質(zhì)的。這里匯集了多處比3000英尺高的酋長巖(El Capitan)更大塊頭的巖壁。就像攝影師,同時也是巴芬島專家Eugene Fisher在1994年出版的一期攀登雜志上的一篇文章中所言:“如果把優(yōu)山美地(Yosemite)山谷放到巴芬島東海岸,那它只能算個小峽灣。”1995年,受Fisher的照片和文章提示,我和兩個朋友探訪了巴芬島的山姆·福特灣,我被這片地區(qū)的攀登潛力所鼓舞,因此1996年又來了一次,總共在巴芬島居住和攀登了四個月,首攀了三座大巖壁,其中最值得回憶的當(dāng)屬1996年在Polar Sun Spire北壁上的攀登。我們當(dāng)時用了39天攀登了這座4700英尺的大巖壁。
這次遠(yuǎn)征由六人隊伍組成,我、Jared Ogden, Greg Child和Alex Lowe四個人是攀登者,Gordon Wiltsie和John Catto是攝影師。5月20日到達(dá)Clyde河。冬季剛過不久,氣溫徘徊在零度左右。因為大多數(shù)的巖壁都是起步于海面,趁著海面上六英尺厚的冰蓋尚未解凍的時候從冰面前往是惟一的安全接近路線。所以攀登者必須5月到達(dá),在7月初之前撤離。如果等到冰面破裂,那將極其危險,屆時無論是雪地摩托還是船只都無法到達(dá),因此寸步難行。
我們在當(dāng)?shù)厝薎lluaq家開的商店里補充裝備和物資。作為傳統(tǒng),他們邀請我們?nèi)ノ挥贑lyde河畔兩層木屋的家中共進晚餐。這是一頓有北極三文魚和北極熊肉的因紐特風(fēng)味晚餐。男主人Jushua和他的一個叔叔兩個堂弟作為向?qū)Ⅰ{駛雪地摩托拖著一種被稱為Komatiks的大型雪橇,載著我們和裝備,行駛70英里進入Stewart峽谷。北冰洋的冰面就是因紐特人的高速公路,我們只是乘客,除了在刺骨的寒風(fēng)中把自己包裹得嚴(yán)實一點以外,什么都不用干。
理想情況下,我們乘坐雪地摩托只需兩天就可以到達(dá)Stewart峽谷。不巧的是這年的天氣尤其惡劣,沿途風(fēng)暴幾乎沒有停頓。花了九天我們才到達(dá)我們計劃攀登的巖壁根部。我們在巖石肩部的碎石堆上選擇了一處合適的地點作為大本營,和因紐特朋友告別之后我們開始搭建帳篷。路上耽擱太久讓我們有點焦慮,在搞定帳篷之后趕緊把第一批物資運至巖壁根部,從大本營到巖壁腳下大概有1500英尺高度差,背著80磅重的拖吊包,走在深至膝蓋的積雪中,真不是輕松活。
之后的一周時間里,我們每天運送三到四次。因為有國家地理這樣的媒體參與報道,我們必須保證足夠的安全系數(shù),因此需要拖吊盡可能多的物資裝備。用攀登的俚語來說,除了廚房里的水槽不帶,能帶的都帶上。就這樣我們最后塞滿了23個拖吊包,每個的重量都在60~80磅之間。這些拖吊包里塞了包括昂貴的攝影攝像設(shè)備、數(shù)百個膠卷、牛肉干、脫水食物、數(shù)百根能量棒、睡袋、露宿袋、吊帳、電臺、筆記本電腦、太陽能電池板,以及2000英尺的路繩。
巴芬島的巖石是一種從地質(zhì)角度來說非常獨特的花崗巖質(zhì)地的片麻巖。相對說,這里的巖石比較年輕,換言之,這些花崗巖沒有足夠的時間形成裂縫,僅有的少數(shù)裂縫彼此之間相隔甚遠(yuǎn),而優(yōu)山美地山谷中花崗巖則布滿這樣的裂縫。通常這樣的裂縫是攀巖者們所尋求的。當(dāng)裂縫的寬度在八分之一英寸到四英寸之間,攀巖者可以在其中放置巖塞、巖錐或者機械塞等傳統(tǒng)攀登確保裝備。巖壁底部的1700英尺角度比較平緩,而且裂縫也比較多。之后一處平臺把整個巖壁分成了上下兩部分,其長度差不多是幾個足球場的寬度。我們打算攀登到這個平臺上,一邊攀爬一邊鋪設(shè)路繩,并利用這些路繩把物資裝備拖吊至C1營地。很幸運,平臺上有大量的積雪,我們可以融化雪水飲用而不必從底部拖吊沉重的飲水。
一整套詳盡的物資運輸計劃是在人跡罕至的高山偏遠(yuǎn)環(huán)境下遠(yuǎn)征登山所必需的。食物和燃料的配額必須精確到小數(shù)點。每天需要多少卡路里,每天需要多少燃料用于融化雪水,任何細(xì)微之處都不容忽視。遠(yuǎn)征的實踐經(jīng)驗都是在一次次令人沮喪的失誤以及事后的糾正中積累的。對于這次遠(yuǎn)征來說,更糟的是我們必須得用相機和攝像機拍攝記錄攀登過程。因此我們經(jīng)常得在某段繩距上爬兩次,一次是真正的攀登,再來一次用于擺拍。開始我們還指望相機和攝像機可以同時工作,這樣只需重爬一次。很快意識到相機和攝像機無法同時拍攝,因為相機的卷片馬達(dá)聲會被攝像機錄下來,而閃光燈則會徹底破壞攝像機的拍攝畫面。不得已的情況下,還得爬第三次。這嚴(yán)重拖慢了攀登進程。
但實際上更多的活卻是拖吊裝備,攀登與之相比,每四天才輪到一次領(lǐng)攀機會。領(lǐng)攀,對于任何攀登而言,就是全部。我們這樣的首攀,領(lǐng)攀就是觸及無人之境的新大陸。當(dāng)你摸到一片沒有任何指印的巖面,這是一種極大的刺激。但對確保者來說,就完全不是這么個感覺,這是個枯燥而且漫長的過程。因為大量的人工攀登,最艱難的一段繩距可能持續(xù)12個小時,確保者也必須保持確保動作同樣長的時間。
我們這樣上下往返,不停攀登了10天,每天都撤回大平臺上睡覺。然后開始把營地向上推進。這就是說,我們開始要把營地垂直向上拖吊1000英尺,完成這項工作花了我們差不多24小時。拖吊是項體力活,期間安全帶不斷磨蹭著我的髖部和大腿根,痛苦不堪。最終在一處小屋檐下吊起和固定三頂?shù)鯉ぁN覀兿M@處屋檐可以為我們提供良好的庇護,不至遭受從開始就備受困擾的落冰或者落石風(fēng)險。
以太空艙式(capsule style)進行攀登,我們要在吊帳上方固定一段又一段的路繩。在平臺營地上,我們可以自由走動,在吊帳里,無論吃喝拉撒不僅要穿著安全帶用繩索連接,還要和全隊注意協(xié)調(diào)配合。后面的攀登中,我們無時無刻不在進行著,四名攀登者分兩組,24小時不間斷地輪番作業(yè)。除了領(lǐng)攀和確保者,另外兩人可以幫助拍攝工作。由于巴芬島的極晝無夜,我們沒有理由讓向上推進的步伐停頓下來。
在攀登中,有個問題始終纏繞心頭。我們攀登所利用的裂縫,會不會在上方某處突然中斷呢?在下方的時候,我們用望遠(yuǎn)鏡觀察走勢,但無法確認(rèn)我們吊帳頭頂?shù)奈蓍苌戏绞鞘裁礃印D憧赡茉趲r石上看到一條微弱的紋路,但事實上這可能只是水跡、青苔,甚至是石英或方解石的紋理。這類似一場賭博,眼前的裂縫正把我們引向我所見過最為光滑完整的頂壁正中。如果裂縫戛然而止,那我們只好使用我們最為憎恨的螺栓和掛片,或者只好放棄。但是現(xiàn)在,這條經(jīng)常不足十六分之一英寸寬的裂縫正在巖石上向上游走,它最終將揭示我們夢醒何方。
我們趁著24小時極晝的日光不停在攀爬,因此很難說我們的攀登以怎樣一種節(jié)奏進行著。這種不斷變更的日程不可能提前確定具體計劃,完全是想咋整就咋整。沒有人得到充足的睡眠,水滴打在吊帳的gore-tex外帳上,噼啪聲聽了整整一周,以至于每個人最終都精疲力竭。
有一天,Jared和我正在領(lǐng)攀,我們打算固定兩段路繩,然后回到吊帳中。突然我們注意到巖壁頂部邊緣就在上方300英尺處。之前我們一直都看不到頂部在哪里,我們知道我們已經(jīng)很近了,但意識不到到底有多近。
“你怎么想?”Jared問我,一臉不懷好意的壞笑。“我們繼續(xù)嗎?”我們本來是打算回吊帳里睡一晚,然后再沖頂。如果我們搶了他們的繩距,另外幾個家伙肯定不爽。但是,頂就在那里,默默的勾引著你。
我呼叫吊帳里的幾個同伴,跟他們說我們打算直接沖頂。但他們跟我說不行。因為還有很多拍攝工作要做,所以我們得繼續(xù)等。對我和Jared來說,這是這次攀登中最沮喪的時刻。不過換個角度想,比起以前那些爬得很過癮的攀登,這次是收錢的,所謂拿人手短。我們很不情愿地蜷縮在一處小平臺上等著其他隊友上來。知道我們會等上一小會兒,這一小會兒包括他們穿戴裝備,以及沿著懸空掛在仰角段的繩索拉900英尺上升器。
登上大巖壁的頂和冰雪山峰的頂有點不太一樣。雖然這座山峰最高點還在遠(yuǎn)處,但對我們而言,眼前的這處角峰就足夠了,沒有必要登上最高點。大巖壁本身遠(yuǎn)比剩余的那段碎石緩坡更扣人心弦,在這里,我們感到百分百的滿足,這種感覺一直留在心里,長久無法褪去。此外還有一種釋然,我們不僅攀爬了大巖壁,還用膠卷和磁帶記錄了整個攀登過程。在經(jīng)歷了兩個月艱難的勞動后,我們終于可以把這份經(jīng)歷帶回家,和那些沒有機會體驗巴芬島北極氛圍的朋友,共享一段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