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玲晉(云南錫業職業技術學院 661000)
上世紀80年代中期,中國文壇涌現了一批以“文化尋根”為主題的小說,王安憶的中篇小說《小鮑莊》就是其中極具代表性的作品。小說以各個具有象征暗示作用的情節、意象和人物,暗示了這樣一個主題:現代不盡是文明,傳統也不盡是愚昧;現代必然取代傳統,但傳統中仍有某些值得現代留戀的因素。
《小鮑莊》中,王安憶用一些情節的反復出現來貫穿全文,具有象征的作用。小鮑莊人的“好聽古”就是這樣一個情節。
小鮑莊的大人小孩都愛聽鮑秉義“唱古”,一段小曲兒能唱遍上下五千年的英雄豪杰。鮑秉義的唱古,唱的是五千年的傳統道德;鮑莊人的聽古,聽的是五千年的歷史。鮑莊人就在唱與聽的過程中承接傳統,而文末寫到鮑秉義的曲兒唱到終了。這么一段五千年的傳統浸潤了鮑莊的生活,形成了他們的一種集體無意識。這種傳統,在現代的沖擊下,終有一天會像曲兒一樣終結嗎?對這個問題,作者并沒有做出明確的回答,但從結尾處曲兒終了的暗示中,不難看出傳統終有一日要成為過去。
在情節之外,《小鮑莊》還通過富有象征意味的意向來揭示主題,“洪水”就是這樣一個意象。
文章開篇便已在“引子”和“還是引子”中講述了小鮑莊的歷史,即成因于“洪水”。“洪水”這個意象在“引子”和全文中的反復出現,使它帶有了一種象征的色彩。在小鮑莊,“洪水”是構建一切的歷史,是一種冥冥之中吞噬一切的傳統力量。正是因為“洪水”的存在,才有了小鮑莊,所以“洪水”是處處圍困著“現代”的傳統。洪水這一傳統力量在敘述過程中的反復出現,使“現代”的發展不斷受阻。文中第二十七節專辟一節,寫到“縣里成立了防汛指揮部。鄉里成立了防汛指揮部。村里也成立了防汛指揮部。”在這里,“防汛指揮部”是與“洪水”相對應的“現代”的象征。而在洪水面前,在“傳統”與“現代”的不可相讓的選擇中,這一筆也暗示了現代必將取代傳統,傳統終將成為過去。
《小鮑莊》的寫作中,作者并沒有以某一個個人為作品的中心,而是以情節發展的內在邏輯性作為敘述的動力。作者只是在各個小節中對五、六個家庭進行“共時態敘述”1。但作者的這種敘述方式并不妨礙她在共時態敘述的基礎上塑造出幾個富有象征暗示意義的人物。
“撈渣”就是一個象征型的人物,他本名鮑仁平,小名“撈渣”。他的出生原本是個意外,他父親鮑彥山給他取名“撈渣”,是因為“這是最末了的了,本來沒提防有他”。結果他卻成為整個小鮑莊 “傳統”文化中最優秀部分的凝結體,是傳統道德“仁義”的化身。
撈渣滿地爬的時候就“親近人,恬靜人”“眼睛彎彎的,小嘴彎彎的”,大人們說他看上去“仁義”。全村人人都喜歡撈渣,只有鮑五爺因為孫子社會子的死遷怒無辜的撈渣。鮑五爺叫撈渣“鬼”,但這個“鬼”用笑臉面對他,給他送飯,陪他聊天,給他捂被窩,最終感化了他。撈渣到了該上學的年紀,卻因家庭的貧困而主動把上學的機會讓給了哥哥文化子。“文化子下湖去給撈渣逮了一只叫天子,小翠用秫秫秸編了個小籠子。撈渣玩了小半天,就把它給放了。”因為“它自個兒在籠子里,太孤獨了。”
撈渣以純凈高尚的仁義德行真誠善良地對待他人,對待世界,直到洪水來時,為救鮑五爺而死。“撈渣之死”是整部小說的“支點”,對他的死,文中提到“撈渣人雖小,行的是大仁義”“小鮑莊是個重仁重義的莊子,祖祖輩輩,不敬富,不畏勢,就是敬重個仁義。鮑莊的大人,送一個孩子上路了。”撈渣的仁義,贏得了“傳統”的稱贊,也贏得了“現代”的稱贊。在他死后,成為了小英雄,得到了象征現代文明的“作家”的關注和“永垂不朽”的稱號,以及高大的墓碑。撈渣的“仁義”是一種傳統,而他的死亡則象征了傳統文化中“仁義”觀念的死亡。正如作者王安憶所說,《小鮑莊》“恰恰是寫了最后一個仁義之子的死,基調是反諷的。……這小孩的死,正是宣布了仁義的徹底崩潰!許多人從撈渣之死獲得了好處,這本身就是非仁義的。”2
作者在撈渣身上寄寓的是一種召喚,召喚的是“現代”所缺乏的傳統道德因素。正如曹文軒所言:“中國傳統道德的內容不外乎是:善、俠義、豪舉、慷慨……中國人沿用這種道德觀,經歷了一個相當漫長的歷史時期。與現代道德相比,它當然是落后的……它是原始的,但卻又正因為它原始而格外顯得純真、不帶虛偽、富有感動人的力量。……即使在同一時間里,在不同空間(特殊環境中),舊的道德觀仍然是人類優秀品質和良知的體現。在那里,它就是合理的,也是值得贊美的,盡管從人類發展的總趨勢來講,它是需要加以拋棄的,它應該成為昨天。”3這種寄寓正揭示了文章的主題,即傳統中仍有某些值得現代留戀的因素。
如果說撈渣是傳統因素的象征,那么“文瘋子”鮑仁文則是一個在傳統中深切渴望著“現代”的形象,文化子則正好結合了“傳統”與“現代”。
“文瘋子”鮑仁文中學畢業后一直勤奮地寫作,渴望成為一名大作家,渴望融入現代生活,他對“一日復一日的單調平凡的生活懼怕得很”。直到他的文章,他的名字用鉛字印出來,他才完完全全地肯定了自己的存在。鮑仁文對自我的肯定,對自我的發現,正是他在精神上追求“現代性”的體現。而鮑仁文對現代的追求這一行為本身,又帶有傳統中愚昧的成分,就在這種渴望和追求中,又揭示了“現代”的勢不可擋這一主題。
而文化子則是一個半新半舊結合交匯的象征。他一方面承襲了“傳統”的因素,比如從父親那里繼承的重農輕商的思想;另一方面,他又接受了“現代”,諸如他對現代文明象征物“上學讀書”的渴望和對小翠的自由的“亂倫”之愛。這兩種因素的結合使文化子“透出對現代文明的遐想和焦躁的渴望。在肯定舊的價值之后,希望新的價值創造。一邊三步一回首地眺望著那份原始的純樸與寧靜正在消逝,一邊往前,向被籠罩在五彩繽紛和喧鬧聲中的不確定的新世界靠攏。”4在文化子身上,新舊因素的碰撞顯示了傳統與現代的交匯,而文化子最終沖破封建的束縛與小翠結合,也暗示了現代必將取代傳統的大趨勢。
在《小鮑莊》中,作者以情節、意象和人物的象征意義,揭示出了文章的主題,而分析具有象征意義的意象,正是了解《小鮑莊》主題的方法之一。
注釋:
1.程德培.《小說本體思考錄》.上海文藝出版社,1987.12:33.
2.王安憶,斯特凡亞,秦立德.《從現實人生的體驗到敘述策略的轉型》.《當代作家評論》,1991(6).
3.曹文軒.《中國八十年代文學現象研究》.作家出版社,2003.1:182.
4.曹文軒.《中國八十年代文學現象研究》.作家出版社,2003.1:1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