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dy+Kirkpatrick



我正處在攀登空檔期。秋季去佩恩塔(towers of Paine)的計劃已取消,又接不到更多的活兒囤積攀登資金。天無絕人之路,一天晚上手機叮咚一聲響,一封郵件跳了出來:
安迪,我給你介紹一個大計劃:毛德皇后地(Queen Maud Land),12月15日出發,我們需要你,所有的花銷我包了,要拍個片子,倆月。有多個探險項目,低空跳傘,還要開發新的攀登路線。
你來嗎?
這封郵件來自挪威的傳奇人物亞力克斯·蓋姆(Aleks Gamme),他可是個多面手:花樣跳傘(pro sky diver)、南極單人滑雪、攀登珠峰等等樣樣都拿得起來。這個家伙曾經在冬季攀登了挪威的惡魔之墻(Troll Wall)路線。這種郵件是夢寐以求的上天禮物,可是,真要回復“是”,還得考慮考慮。我打開計算機,登錄后找到我的孩子們。
“埃拉(Ella),埃文(Ewen),我接到一個邀請,要去南極洲待兩個月,恐怕會錯過圣誕節。”
兩個孩子幾乎同時回答“不……不行。”
“是和亞力克斯·蓋姆一起去。”
“真的?!”兩個人的回答又是一樣,他們前年在肯德爾山地電影節上看過他的影片《Crossing the Ice》。“好吧,如果是亞歷克斯邀請你,你就去吧。”
事情就這么敲定下來。
我在12月中趕到挪威,和隊伍里的其他隊員匯合:低空跳傘家卡加斯迪·埃德(Kjasti Eide)、埃斯潘·非德尼斯(Espen Fadnes),攝影師英戈貝爾格·雅各布森(Ingoberg Jackobsen),和運動攀8a及攀冰選手喬納斯·朗塞思(Jonas Langseth),當然還有亞力克斯。我還搞不清詳細計劃,但是活動包含了低空跳傘、滑翔傘滑雪、攀登,當然還需要雪橇考察周圍的地形。我內心里有點惴惴不安,他們都在挪威,而我在英國,完全沒參與準備工作。我愿意在山里把屬于我的這份責任補償下來。
我們的飛機降落在一堆圓形的石墻和尖頂旁邊,巖壁的形狀像極了狼的下頜,我們的位置就像在狼的舌頭上。這座山叫芬里斯謝夫滕山(Fenriskjeften),是許多大巖壁攀登者的夢想之地。卸下各種裝備之后,飛機啟程返回。隨著發動機轟鳴的漸行漸遠,靜默充斥了這片大地,甚至讓人有些無法忍受。有好幾次,在最艱難的時刻,我的耳朵里出現了幻聽,覺得有飛機來了。
所有人一起動手,抓緊時間建好大本營,將一切裝備準備就緒,著手實施計劃。最重要的,是先把裝備拖上山。
爬了五天之后,我們感覺已經在最高的巖石帶上了(上到尖頂上面之后,會發現一個更高的頂),這時我們準備好去爬第一座巖壁—Holstinnd西壁。剛開始時我們每天能爬十個繩距,后來遇到大雪,速度慢了下來。攀登的難度大概在A4左右,用到了蝙蝠鉤(bat hook),最難的混合攀達到蘇格蘭7級(這么描述真是味同嚼蠟),也有不少恐怖的煙囪路線。路線上的好多位置要用到漲胳膊,搞得上衣肘部都快磨破了。而且我發現,適合器械攀的裂縫和適合煙囪式攀登的裂縫之間,最大號的塞子卻不夠用。
我跟喬納斯爬完了這條路線,用肖恩·康納利的一部科幻電影給路線起了名字,電影里有一塊被人膜拜的巨石。這個時候,天氣異常寒冷(零下30℃,甚至更冷),我漸漸明白了為什么在南極所有事情的難度都要加倍,更長、更高、更冷,更極端。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朝著這次探險的目標進發:未有人登頂過的烏爾維塔納巖壁(Ulvetanna)南山脊。
這座南山脊至少有過三次攀登記錄,一次是西班牙的隊伍,一次是法國軍人探險隊,還有一支由挪威人羅伯特.卡斯伯森(Robert Caspersen)率領的登山隊。路上有一道高達300米的大墻技術路線,巖質除了疏松還是疏松。先前的隊伍曾經使用過固定路繩,嘗試一次推進到頂。
羅伯特·卡斯伯森到的位置最高,距離峰頂只差三個繩距。此前,羅伯特曾經在這座山的其他路線上完成過兩次首登。他忠告過我們,要想爬那條路線最好采用最純粹的方式:不打釘,一次直接到頂。我欣賞羅伯特的完美主義,但我也知道類似的線路—羅伯特的挪威人路線(難度5.10,A4,960米)和胡伯兄弟在西北山脊完成的“冰河時代”(Eiszeit,難度A4,5.10d,24個繩距)路線,還有上個攀登季東北山脊里奧·霍爾丁(Leo Houlding)帶隊的首登(難度5.12,A2,1750米)—采用的都是太空艙方式,用了固定路繩,還打了釘。在我肩上是整支探險隊沉甸甸的攀登重擔,如果想讓六個攀登者同時一次到頂,特別是在寒冷的一二月份,不采取同樣特別的措施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的策略是分階段爬,一邊爬一邊教卡加斯迪和埃斯潘攀登技術。這個階段的重中之重是拖拽上百公斤重的食物、燃料和營地物資(要滿足六個人在山上待14天)。將這些東西運上300米高的大墻真的把我們累趴下了,其中一天,我們干了整整24個小時,最后,我們四腳著地拖著裝備爬回了營地。
第二天,亞力克斯和喬納斯到了,他們攜帶了繼續向上需要的路繩,這些路繩將會被固定在上面的路線上,再要想回大本營就要等到集體撤退的時候了。喬納斯到得晚一些,他帶上了大本營做好的碎肉。
第十三天,我領攀到被風蝕出一個尖角的巖石下,我沒有把握能夠自由攀登上去。如果把巖石當做手點大力硬拽,搞不好會把石頭掰下來,正在這時,我發現了巖石尖頂的下方有一個洞,剛好能容納我的身子鉆過去。這趟旅程到現在,我的體重已經減輕了百分之十五。所以,這個時候碰到這種洞算是運氣,要是剛到南極就爬這種地形,我身體的寬度就無法通過。
穿過之后,我爬上一段雪坡,到達一處小平臺,這里距離頂峰只有30米的緩坡,我固定好路繩,折回營地,等待明天和全體隊員一起沖頂。
帳篷里,大家喝著茶,空氣里有一絲等待中的緊張。山脊上有一些復雜的混合路段,我只希望所有人能在上升器的幫助下,一次性登頂。
2月2日早上7點左右,亞力克斯把腦袋伸進了我們的帳篷。“兄弟們,壞消息,我剛和俄羅斯Novo科考站的Oleg通過話,有一場暴風雪馬上要來了。我告訴他我們沒在大本營,在烏爾維塔納上面,他說我們必須馬上下撤。”
原來我們估計還能有一天的好天氣,可畢竟烏云已經聚攏到山間,我的心也提了起來。連續攀登了這么多天,我的身體狀態在下降,所有的手指、腳趾都在慢慢失去知覺,鼻子和臉頰也已經凍傷,要知道很多裂縫和煙囪路線都不見天日。現在Novo的俄國人也讓我們下撤,雖然以前我曾有過在暴風雪中被困在山間的經歷,每一次,我都能僥幸逃脫。但現在是在南極,這樣一支隊伍,暴風雪要來了,每一個人,我們所有人,不一定全能躲過這一劫。我希望保住每個人的手指、腳趾和鼻子。
“我想我們應該現在出發。”我說。要想爬到頂峰,還有最后一段路線要固定路繩,還要在暴風雪來臨之前下降,大概需要一天一夜。
“我想你們低空跳傘的只能放棄了。”亞力克斯對幾個低空跳傘員說,周圍一片沉默。終于埃斯潘問,為什么?當然有理由,要跳傘的話,隊伍就必需分開,沒有衛星電話,如果他們的著陸位置不佳,沒法及時得到其他隊員的支持。埃斯潘的沮喪寫在臉上,近在咫尺的夢想即將破滅。
“安迪怎么看?”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我身上。我不想做出令人傷心的選擇,可是暴風雪說到就到,所有人必需待在一起。也許,是我自私,可他們不僅僅是低空跳傘員,他們也是我所關心的朋友。我害怕,這樣瘋狂的舉動會釀成一場慘劇。“我希望你們和我們待在一起。”我說。埃斯潘沒再說別的,“好吧”,他們把跳傘裝備留在了營地,眼不見心不煩。
說走就走,吃過飯,全體出發。爬了20分鐘到達固定路繩的位置,隨著高度的上升,云霧漸漸散去,我不禁喊出“老天!”這樣的天氣他們是可以跳傘的。幾個小時后,我上到最后一段繩距,其他人一個一個跟上來,后面是軟雪和松散的巖石。終于我到了山頂,這就是真正的大山,最后幾十米那么令人膽寒,足球大小的石頭堆積在一起,我一個人爬上來后癱倒在地上。
我就在這里:布滿碎石的山頂。我用繩子把自己固定在一塊大石頭上,用我自己的身體做錨點,把其他人拉了上來。
我們站在那里,想著自己開創了一條新路線,登上了所謂的“世界上最難的山峰”(主要是指這里的地理位置)。我想我和同伴們的感受是一樣的—平靜、落寞。如果有裝備,他們此刻絕對可以完成低空跳傘。條件完美,合適的起跳平臺。這樣的時刻,我卻沒有成功的興奮。這就是頂峰,但我現在只想離開這個鬼地方。
36小時不眠不休的徒步,我們終于回到大本營。雪屋的墻都快塌了,我踩著雪板繼續向前滑著,這樣我的精神不至于一下子垮下去。雪板和雪地摩擦的聲音仿佛不是來自我的腳下,那是汽車的聲音、河流的聲音、人們談話的聲音。到現在,惟一讓我聊以自慰的就是,每個人都活著,并且也沒有人凍傷手指腳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