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訪普圖

霍龍

陽歷的十二月份，是二十四節氣中的大雪。唐代白居易有首《問劉十九》：“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每當天欲降雪或雪花飛舞時，我總會想起這首五古。想想，如果在“白天碎碎墮瓊芳”的情景下，能和知心好友抱爐取暖，溫酒輕酌，無疑是人生一件樂事。人們對雪的熱戀，亙古不變。

普通人愛雪，文人士大夫也愛雪，皇親貴胄也難免其俗。所以明朝的大畫家劉俊別具匠心地挑選了這個題材，作了幅《雪夜訪普圖》。說的是宋太祖和宋太宗在一個雪夜駕臨趙普府邸共謀國事，以大雪紛飛來襯托出太祖太宗與趙普的特殊關系和感情。宋太祖之所以能“陳橋兵變，黃袍加身”，趙普起的作用是無可替代的。據史料記載，趙普自后周世宗時期就和宋太祖熟識，且與宋太祖共事時“格外效忠，知無不言”。所以從宋太祖為后周奪城拔寨直到后來黃袍加身，趙普都是一路相助，出謀劃策。等到北宋成立，趙普作為丞相，又幫助皇室削奪藩鎮，罷禁軍宿將兵權，實行更戍法，改革官制，制定守邊防遼等許多重大措施。

由此可見，宋太祖和趙普的關系真是非同一般，用現在的話說，早期在官場上是心腹，也是哥們，趙匡胤登基之后，更是肱骨之臣。太祖對趙普十分信賴和倚重，“用文吏而奪武臣之權”的念頭估計就是他受到趙普的啟發而實行的安邦治國大計。

說到以文治天下，宋太祖可謂是給皇權社會治理國家帶了個好頭。自春秋以降，中華大地都是武人的天下，你看多少王朝都是靠武力起家建國，又有多少王朝內部戰事不休，比如七國八王之亂，五胡十六國，南北朝，五代十國，哪一個開國皇帝不是靠武力奪權立位。所以，我認為宋太祖和趙普至少為后世立下了兩個典范：政權的和平過渡和對知識分子給予了應有的尊重和地位。這顯然是黑暗的皇權社會里，所閃露出的人文的火花。

王爾德說：The public is wonderfully tolerant. It forgives everything except for genius.中文意思是公眾是很寬容的，他們能原諒一切，除了精英天才。所以知識分子能擁有足夠的保護和相應的地位，這在中國古代尤其重要。因為中國傳統的“精英文化”是在“士”的手上創造和發展出來的，這里的“士”就是士大夫，古代的知識分子。

據說太祖在位后，立下朝規要求本朝不得殺害文人，這使得重文輕武的風氣盛行于兩宋，“滿朝朱紫貴，盡是讀書人”說的就是當時的情景。宋朝對待知識分子的態度無疑是在籠罩千載的黑幕上劃破了一個裂口。中國古代歷史上，也只有此朝，士人才能真正做到和皇帝共同參政，治理國家。再加上北宋能和平繼承后周的全部家當，這為兩宋在經濟文化上創造巔峰起了決定作用。歷史教授楊渭生先生認為：“兩宋三百二十年中，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所達到的高度，在中國整個封建社會歷史時期內是座頂峰，在世界古代史上亦占領先地位。”世界著名經濟史學家貢德弗蘭克也認為：“11世紀和12世紀的宋代，中國無疑是世界上經濟最先進的地區。自11世紀和12世紀的宋代以來，中國的經濟在工業化、商業化、貨幣化和城市化方面遠遠超過世界其他地方。”兩宋的繁華，可以從張擇端《清明上河圖》上汴京的場面以及孟元老《東京夢華錄》描述中看出。正所謂“好制度也是生產力”，我們能想象在當時的情況下，士人們如魚得水的暢快，街道上商賈們開肆行商的繁榮，鄉間男耕女織的恬靜。

我想，《雪夜訪普圖》不僅僅是表達了帝王和臣子的親密關系，更為我們展現了宋代那種以人為本的寬容而理智的制度，也正是這個良好的制度才讓人能盡其所能地發揮才智，創造出燦爛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