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提琴手

王安憶佳 生于1999年3月，12歲加入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現(xiàn)為中國少年作家學(xué)會副主席。作品見于《兒童文學(xué)》《中國校園文學(xué)》《意林》《格言》等。出版文集《丹妮和她的魔法書》《花開有聲》《你好，無腳鳥》。

4：00am，上海。他回到公寓樓，卸下沉重的大提琴。背后的汗，就像是秋天巴士車玻璃窗上的露水。他抱怨這個城市水氣太重，卻從不埋怨那把沉重壓抑的大提琴。他走向洗手間，洗臉，看到眼前一臉困倦的男子——那是他自己。可是他并不覺得困倦，只是有些麻木，像是身上的每個毛孔都緊緊閉塞，對冷熱都很鈍感，甚至不會感到疼。他早就習(xí)慣這樣，從他和大提琴一起走上舞臺開始。這是第N次在凌晨四點多回到公寓，然后在洗手間的鏡子前發(fā)愣了。公寓樓對面的霓虹燈變得有些暗淡，那些光束裹著潮濕的空氣照在他臉上，鏡子上的畫面像極了某種藝術(shù)形式的攝影作品。他把琴放在客廳的架子上，回到臥室，把鞋隨意地甩到滿是樂譜紙團的垃圾桶旁邊。躺在床上，看著簾子外泛著淺淺藍色的世界。這個城市就要醒了，他的世界開始安息。

他是位大提琴手。他喜歡看到觀眾陶醉在他琴聲里的樣子，卻無意讓別人知道他的名字。他喜歡美好的東西，喜歡他的琴，喜歡笑容好看的孩子，喜歡氣球，喜歡低度數(shù)的馬丁尼。他也喜歡他工作的地方，因為那里有很多和他同樣愛好的人。他現(xiàn)在用的琴是他的第三把，前兩把先后在他小學(xué)時被同學(xué)弄壞和在高中的休息室丟失。若不是經(jīng)常有人問起他為何當(dāng)初會選擇大提琴，他大抵要忘記前兩把琴的故事和他對這個樂器的執(zhí)著。“大提琴是低沉有力的，那種力量可以直達地心，縱橫宇宙。”他這樣說話的時候，總是激動地擺動著那雙永遠無法矯正的八字腳。

11：25am。他醒來，睜開眼看到世界已然運行了很久。陽光并不強烈，照在一株綠色植物的葉片上反射出幽綠的光。穿衣，洗漱，調(diào)琴。又一天的生命，又一天的眼前的自己和世界。他堅信一天一天過去，人一天一天老去，而人的信念使其面對死亡的恐懼變得釋然。他不曾有過什么值得一提的信念，以后大概也不會有。他不知道，是因為自己不懼怕死亡，還是因為沒有信念而怕得要死，于是麻痹自己，不敢承認(rèn)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這是他休假日的第一天，他用這些休假日去干喜歡的事情，有時候會帶上琴。

樓下的餐館開著，人并不多。那是他常去的地方，老板娘認(rèn)識他。她管他叫“提琴家”。老板娘知道他星期幾的時候吃三頓飯，星期幾的時候只吃一頓或者兩頓。他走到門口，對柜臺里的老板娘笑笑，老板娘就知道還是老樣子——一成不變的青椒肉絲飯和燒仙草。老板娘很喜歡“提琴家”，她經(jīng)常跟他聊天，說她小時候的愿望就是會一樣樂器。她問他有沒有看過《海上鋼琴師》那部電影，此生不幸，坐了那么多次船，也沒有聽過那樣一位鋼琴師演奏曲子。他在一旁安靜地聽，很少說話。他喜歡傾聽別人的故事，況且當(dāng)老板娘跟他說話的時候，店里的音樂很好聽。

2：03pm。他坐著地鐵到處行走，背著大提琴，說不定碰到劇場的朋友就能一起到對方的家里去喝茶練琴。地鐵里很擁擠，他靠在兩節(jié)車廂相連的地方，隨著列車的前進搖搖擺擺，這是他的樂趣。地鐵上能看到很多比他年輕的人，那些人的面容仿佛刻上了自己獨特的抱負(fù)，表情卻平淡無奇。他們盯著手中的電子產(chǎn)品，絲毫不愿意將自己的目光與任何人交織。他覺得，那種感覺很像滿腔熱血噴出來，卻全噴在了墻上，形成一幅可笑的涂鴉。

4：35pm。他邀請劇場里的朋友去一家江邊的酒館。他的朋友Nico是表演團的主唱，是演出時站在最前面的那個人。演出開始之前，Nico會特別介紹他，聚光燈就打在他的頭上，也是聚光燈唯一一次打在他頭上的時候，他站起來靦腆地對觀眾笑，然后坐下來，調(diào)整耳機，放好樂譜，準(zhǔn)備演奏。兩個人之間沒有隔閡，當(dāng)說到一些曲子和歌手時，會產(chǎn)生很多共鳴。

他偶爾也會跟著表演團到別的城市。買了車票就離開，對于他來說，沒有什么能讓他止步的負(fù)擔(dān)。他和他的琴，一直向前走。保持著和城市其他人不一樣的作息時間，坐在觀眾看不清他面孔的后排角落靜默地拉著大提琴。他不曾有過什么值得一提的信念，以后大概也不會有。他是大提琴手，所謂的沒有信仰或許不能使他成為提琴家，只能一輩子在劇場里打拼，一輩子的凌晨四點。但他是大提琴手，手上的繭終能成蝶。